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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长大了你,回来也不吭声!”好一会儿,母亲才笑了笑。
“让不让进去啊,不让进我就走了!”
“妈正要洗澡,你等等,回来也不提前说声,都不消说你。”
于是我们就等。陈瑶从角落里闪出来,问咋了,我说正洗澡,她说:“噢,美人出浴!”托她老吉言,大概过了六七分钟,美人总算出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母亲趿拉着双平底凉拖,轻快地擦着地面,恍若什么鸟在雪地上快滑过。不等我摆手,陈瑶一下就闪回了角落里。母亲先是探个头,瞥见我后才放出了全身像。明亮的走廊里,她脚步飞快,八分阔腿裤扑扇得像一对宽大的黑色翅膀。离我还有几步远时,母亲拢拢湿说:“回来也不吭声,真有你的。”
“快点儿吧,腿都麻了。”我两手操兜里,想憋着,但还是笑了出来。
“还有脸笑。”母亲板着脸开了门。她上身是件灰白色的休闲衬衣,领子打着结,像是围了条纱巾。如你所料,她身上香香的,于是我就吸了吸鼻子。
“咋,还不让笑了?”
“你可劲儿笑。”母亲扶着门白我一眼,“还进不进来?”
我没有回答,而是往角落里扫了一眼。与此同时,陈瑶已经蹦了出来。真是令人沮丧。我的设想是击掌为号,即,我拍拍手后,陈瑶会像电影里贿赂高官的女姬那样打帘子后缓缓飘出(这样会让自己显得更帅气)。现在一切都搞砸了。当然,基础效果也是相当可观的。陈瑶叫了声姨,母亲足足愣了好几秒。那丰润的嘴唇动了几动,终于绽放开来——“妈呀。”她说。伴着这抹愕然的笑,母亲又垂头拢拢湿,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通,再抬起头时笑容越灿烂。“来了也不提前说声,哪有像你俩这样的,”她看看陈瑶,又瞅瞅我,“林林啊林林,我……改天我再收拾你!”这么说着,她便拉住了陈瑶的手,同时在我胳膊上扫了一巴掌。陈瑶掩嘴轻笑,装模作样。我则笑得呵呵呵的,连铁闸门都哗啦哗啦响。
母亲问我俩吃饭没,陈瑶说吃了,刚从家里过来。于是前者就又剜了我一眼:“瞅瞅你俩,回来这么长时间都不能吱一声,啊,专门吓唬我这个老太婆呢?”可能大家都太激动,欢声笑语中在门口杵了好几分钟。最后还是我说:“别老站门口啊,也让陈瑶参观参观传说中的剧团办公室,啊,曲艺之家!”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讲出这种话,但不劳您费心,说完这话鄙人就红了脸。
走廊里裱了些评剧名角儿的老照片,陈瑶瞧得津津有味。我问母亲吃饭没,她说早吃了,“也不瞅瞅几点了,你妈也不傻”。“不傻?不傻你一个人呆这儿跑啥步?”我咧嘴笑笑。母亲没理我,她挽着陈瑶胳膊,三言两语便道出了白玉霜悲兮壮兮的短暂人生,听得后者一愣一愣的。我就见不得这种悲惨场面。在团长办公室,母亲给陈瑶沏了杯茶。她问我喝不,我摊了摊手。“喝,还是不喝?”母亲胳膊白生生的。“当然喝了,傻子才不喝。”我又摊了摊手,然后就现南侧办公桌的一角摆着几个木头盘子。浅口,狭窄,横七竖八。两个稍小点儿的剩着些佐料,不知是酱油、醋抑或是其他什么玩意儿。旁边还躺着个狭长的棕色木屉,应该是个饭盒,做工相当考究。就这功夫,陈瑶也瞅见了,她赞叹道:“啊,寿司!”我这才恍然大悟,虽没吃过猪肉,咱好歹也见过猪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拿起一个佐料盘使劲闻了闻。然而鸡蛋已经毁掉了我的嗅觉。木屉里还有些空盘子,一个人显然吃不了这么多,何况母亲也不会如此大方。“嗯,寿司,”母亲倒着开水,眼也不抬,“有人请客,你妈也奢侈一把。”
“谁啊?”我把玩着木屉,屉身右侧刻着俩不起眼的小字——三谷。
“管得多!来喝茶!”
虽然心里痒痒的,我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就是,管得多!”陈瑶幸灾乐祸地扬了扬嘴角,但没有出声音。
我只好丢下木屉,叹了口气。
“你霞姐,”好半晌,母亲笑了笑,“妈也就沾沾光。”
喝完茶,母亲就领着陈瑶四下转了一圈儿,我自然全程陪同。可惜这剧团办公室和所有的办公室一样,并无特别之处。在健身房,我跟陈瑶扇了两拍子乒乓球。我说瞧瞧这地毯,就是大家每天下腰拉伸的地方。其实这是瞎扯蛋,剧团训练一般都在后台地下室,包括基本功。这办公楼不可能允许你整天杀鸡般地吊嗓子。母亲双臂抱胸倚在一旁,只是笑笑,也不说话。我让她也来两局,她摇头摆手拒绝了。兴许是刚洗过澡,又兴许是突遇陈瑶以致情绪过于激昂,母亲脸蛋红扑扑的,那双桃花眼眸吸纳着白色灯光水汪汪一片。我不由多瞅了好几眼。后来谈到旅游节,我说陈瑶本来想到剧场瞅瞅,结果这么早就关了门,明儿个该不会要放啥大招吧。“哪来的大招,一连忙活几天了,这不歇歇哪行?”母亲白我一眼,顿了顿,“走吧!”
“去哪儿?”
“剧场呀。”
“说走就走啊?”
“不走你一个人呆着。”这么说着,母亲冲陈瑶招了招手。后者自然喜出望外。打走廊出来,我去锁铁闸门时,被母亲叫住了。“用不着,里面锁住就好,一会儿啊,”她抬抬穿着凉拖的右脚,“咱们还得回来一趟。”我搭上门闩,望了眼空荡荡的走廊,它光滑得像某种神秘通道。而外面的月亮大得离谱。
周六上午唱的是《马寡妇开店》,张凤棠演马氏,郑向东演狄仁杰。或许是知根知底,看这俩人在台上咿咿呀呀,我总嗅到那么一丝恶搞的味道。陈瑶瞧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毫无办法,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抚须大笑的狄大人要是知道台下上演着这么一出,准会痛心疾、扼腕长叹。在平海广场上瞎逛一通后,我带着陈瑶去了趟平渎庙。正午十点多,恰好赶上河神祭拜大典,这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的,怕是不能更热闹了。先杀鸡,再祝酒。老实说,杀不杀鸡无所谓,整缸整缸的美酒(“美”只是修辞,我又没喝,岂会知道它美不美)就这么倒到河里,我还是觉得可惜了了。而司仪的普通话过于工整,搞得主祭的土话始终夹着股屁味儿,整个场面实在尖锐得让人牙痒。陈瑶说不记得以前祭拜过啥河神啊,我告诉她不记得就对了,这狗屁大典是跟创卫和展旅游城市一起开始的,起码得2ooo年以后了。打庙里出来,我们沿着红宫墙走。陈瑶说她初中就在附近。“你不是在实验中学嘛?那儿离这儿可远着呢。”
“我初二才转校好不好,真当我地理白痴啊?”
“城关二中是吧?”我瞥陈瑶一眼,笑嘻嘻的,“上初中那会儿我可老跑那儿打球,你们学校全怂货,来一个我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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