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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国的脸很方,戴上帽子时像个机器人,很让人出戏。他纠集一帮人搞殿试,其中就有董仲舒,不想,后者的脸更方。别无选择,在威严的大殿里,董甩了甩方脸,开始自我推销,讲为啥挖掘机他家的最强。一时袖筒翻滚,唾液四射。不难想象,这位演员在片场,面对百十来号目光时,会如何故作从容地调整姿势,以便使那张方脸看起来更为慷慨大义。而父亲很吃这一套,他抿着小酒,频频点头称赞。他说:「咱们国家强就强在这里!」
奶奶的注意力则放在猪崽上。她反复暗示如果让小舅睡到养猪场,那鱼和猪两厢兼顾,岂不妙哉?她一是怕贼惦记,二是怕猪崽给煤炉子呛着。敢情小舅的命不如几条猪。父亲的充耳不闻让奶奶很生气,她甚至一度警告前者不要再喝了。但当陶虹和田蚡又勾搭到一块儿时,她老就忘了猪崽,开始大肆批判「这个不要脸的女的」。奶奶很有节奏感,寥寥数语,借古讽今,张弛有度。完了,她表示电视剧太假了,过去哪有这种女的?
我呢,也喝了点,晕乎乎地卧在沙上,眼前的喧嚣在颠来倒去间越疏离,让我恍惚飘了起来。我能看到外面的雪。平海所有屋顶上的雪。还有平河,蜿蜒得像条蚯蚓。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广厦万间,亦或一片荒芜。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平缓而均匀。突然,两道法令纹急闪过,一个身着白衬衣的男人两腿大张,螃蟹般趴在床上,枯瘦的白屁股在便秘似的哼声中急吼吼地挺动,挂在脚踝的条纹状花裤衩也跟着节奏抖个不停。一起抖动的还有一条白皙的大腿,扭动,绷紧,终究又摊开了,女人说:「弄我,弄死我个贱货!」像是被一根绳子勒紧,左胸腔里一阵绞痛,我禁不住弹了弹身子。
下午牛秀琴没去上班,她往局里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完了,扭过脸来让我下楼给她买点药。我坐地板上置若罔闻。她起身把烟灰缸踢过来,说:「别惹人厌!」我还是不说话。她便开导我,说:「是你妈,又不是你老婆,瞅瞅你那个样?你爸要知道了,都不带这样的。」我总算抬头瞥了她一眼。烟雾缭绕中,那张脸一半捂在白毛巾里,另一半似乎是一个微笑的表情,相形之下,分外怪异。大概有个两三秒,牛秀琴撇撇嘴,直起腰来,她说:「看个屁看!」
我告诉她,要是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剁了那个狗杂碎。其实也就这么一说,对此我并没有什么把握。事实上,几乎一瞬间,我对一切确定性都丧失了把握。或许也正是如此,说这话时我慢条斯理,好确保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地砸到烟灰缸里。牛秀琴的反应是大笑,有点歇斯底里,半露着的奶子四下颠动。妤半晌,她说:「你们男的呀,也就刚开始面儿上过不去,啥时候尝到了甜头,就屁股一撅扮起鸵鸟来了,别说老婆,啥事儿舍不下啊。」这么说着,她吸溜吸溜嘴,又照了照镜子。再转过身来时,她甩甩刚吹下的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种极其尖细的笑声:「没准儿——和平早就知道了呢?」
关于那个黑灯瞎火的视频,牛秀琴表示里面的女人不是母亲,另有其人。她淡淡地说这是陈建军的老把戏,被他祸害过的可多了去了,她自己就是这么个情况。对这样的回答,我不知该高兴还是失望,甚至拿不准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于是我让她说实话。她切了声,便不再理我。我只好问那女的是不是照片里的某一个。她不答,反问我啥照片,随后翻个身嘀咕了句什么。是的,说这话时,牛秀琴躺在床上,还煞有介事地盖上了被子,像个真正的病人那样。这具腐败肉体在身后持续制造出一种受害者的气息,如芒在背。半晌,我侧过脸,问:「就算不是我妈,陈建军是不是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啥是不是,还不敢说了?」
我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
「问你妈去呀,她的事儿我哪知道那么清楚。」
我扭头看了她一眼。
牛秀琴哼了声,扭扭身了。「我看啊,你妈跟老陈那是各取所需,咋说来着,郎才女貌……」这么说着,她兀地笑出声来,瞬间的爆力让床都颠动起来,「郎才女貌个屁,王八对绿豆,瞧对眼了呗!」
「放你妈屁!」我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放你妈——屁!」她拖长调子,眼瞪得像牛蛋。紧跟着,随着嘴里吐出的一口气,那对凤眼又眯起来,璀璨的笑意迅攀上红肿的脸:「打女人上瘾是吧,来来来。」
我就那么站着,僵硬地喘气,她就那么仰着脸,乳晕像落霜的柿饼。
许久,奶子抖动起来,那张紧绷的脸也倏地荡起一抹弧度。牛秀琴重又躺了下去。她吸溜了一下嘴。
我又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坐下。
这时,枕间响起一串轻笑,断断续续,却无比漫长,每当你觉得即将结束时,它总能从无声的谷底跃起来。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雪花一样簌簌地沾人一身。「瞧……你那……傻样儿……」牛秀琴上气不接下气。笑声几经停顿,又忽地开阔,几秒后再次局促下来。渐渐地,我听到一种尖细的呜咽,像一缕闷屁,像幼时冬日里盘旋在封门里的残风。牛秀琴几乎一动不动,我只能看到地披散着的卷,棕色,或者酒红色,我也说不好,我甚至拿不准她是不是最近又染了头。摸了摸脖子上的抓痕,我在床尾坐了下来。窗帘的缝隙在呜咽声中朦胧地膨胀着,越来越亮,我敢打赌是太阳出来了。
后来我下楼接了杯热水,又应牛秀琴的要求给她拿了卫生纸、卫生巾,接着是垃圾桶、内衣裤。这期间几乎没人说话。等她再次钻进被窝里,我似乎才想起此番的目的。拉上窗帘,我问她母亲的那几张照片是咋回事儿。
「啥咋回事儿?我哪知道咋回事儿?」她抿着热水,嗓音干涩。并不看我。
我靠回窗台,无声地把玩着窗帘,抓起,又松开。
「你不会以为是我拍的吧?」好半晌,牛秀琴猛然撇过脸来,蒸气把那片红肿熏染得亮,「啊?」
我有些意外——虽说也不是太意外,但一种黏糊糊的东西还是早有准备般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我感到自己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出声音。
「我哪来的胆呀?真当我是陈建军老婆啊,」她眉头紧锁,脸上迈开一抹夸张的笑,「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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