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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县长的三把火
星期一早晨十点三十分,西城县委大院里的银杏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县委办公室主任赵建国早已站在三楼会议室外,手里捧着一摞会议材料,不时抬头看墙上的挂钟。他额头上的汗珠在晨光中闪闪亮,白衬衫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圈,紧贴在皮肤上。
“赵主任,空调已经调到度了,您看还需要调整吗?”后勤科的小王探头问道,手里拿着温度计反复确认。
赵建国用手帕擦了擦汗,压低声音说:“再调低一度,鲁书记最怕热。对了,田县长的座位上加个靠垫,她腰不好。还有,把靠窗的窗帘拉上一半,阳光太刺眼了。”
十点四十分,各部门负责人陆续到达。农业局局长蒋大军是第一个到的,这位五十出头的老局长穿着一件有些旧了的藏青色夹克,手里拎着个开始掉漆的保温杯,杯身上还贴着“全县农业工作先进个人”的标签。他朝赵建国点点头,默默走到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磨破了边的笔记本,认真地写写画画。
教育局局长谢远坤是踩着点进来的。他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定制西装,袖口处绣着不显眼的姓名缩写,锃亮的意大利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出清脆的声响,手腕上的劳力士金表在阳光下闪闪亮。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科员,一个捧着紫砂茶杯,一个拿着真皮公文包,亦步亦趋。
“老蒋,来得真早啊。”谢远坤在蒋大军旁边坐下,身上的古龙水味道顿时弥漫开来,他故意晃了晃手腕,“听说你们农业局上周又了绩效奖?这么大方,该不会是挪用专项资金了吧?”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蒋大军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小墨点:“就几百块钱,给下面跑乡镇的同志补贴点油费。现在油价涨得厉害,基层同志不容易。”
谢远坤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转头对赵建国喊道:“赵主任,我这位置离空调太近,吹得头疼。能不能给我换个座?最好是靠中间的位置。”他的目光扫过前排的几个空位,那里通常是留给常委的。
十一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县委书记鲁为民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县长田小芳。鲁为民今两鬓虽然有些斑白,但腰板挺得笔直,走路带风,深蓝色的中山装熨得一丝不苟。田小芳则身材娇弱,齐耳短,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更像一位中学教师而非一县之长,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各位,现在开会。”鲁为民的声音洪亮有力,回响在会议室里,“先传达市委关于产业工作的最新指示……”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各项议题逐一通过。当时针指向十点三十八分时,鲁为民合上文件夹,环视一周:“下面进行最后一个议题,关于凤凰小学建设滞后的情况说明。教育局谢局长,请你做个汇报。”
谢远坤猛地抬起头,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慌忙站起来,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个……鲁书记,项目确实遇到一些困难,主要是……是地质条件复杂,还有……还有雨季影响施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现鲁为民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空调出风口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田小芳轻轻咳嗽了一声:“鲁书记,我有话要说。”
空气瞬间凝固。谢远坤正在笔记本上画小人,钢笔尖“啪”地一声折断了,墨水溅在雪白的衬衣上。蒋大军的保温杯盖子没拧紧,茶水洒在了裤子上,深色的水渍在大腿处扩散开来,但他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田小芳。
田小芳站起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笔记本。这个动作看似平常,但在场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抖——不是出于紧张,而是压抑着的愤怒。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没有任何装饰,指节处有几处老茧,那是常年翻阅文件留下的痕迹。
“我到任这半个多月来,走访了县里十二个部门,调研了八个乡镇。”田小芳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数据和事例,有些页面还贴着便利贴和照片,“今天我想谈谈干部作风问题。”
后排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谢远坤悄悄摸出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想要信息,却现会议室里装了信号屏蔽器——这是田小芳上周特意要求的,当时她还开玩笑说是为了防止大家开会玩手机,现在想来早有深意。
田小芳先表扬了农业局局长蒋大军。她不仅列举了全县农业产业的展数据,还提到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细节:“去年七月,双河镇爆山洪,蒋局长连夜赶到现场,在齐腰深的水里站了六个小时指挥产业园抢险。这事没上新闻,因为蒋局长拒绝了所有采访,说‘这是分内事,没什么好说的’。”
蒋大军的脸涨得通红,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上的凹痕——那是去年抢险时被石头砸的。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赞叹声。几个年轻干部交换着敬佩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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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被表扬的是民政局局长张建祥。田小芳展示了一组照片:新建的公益墓地规划整齐,绿树成荫,与周边几个县豪华但空置的墓地形成鲜明对比。“张局长把省下的三百万元经费全部用于改善乡镇敬老院条件,这才是真正的民生工程。”照片切换到老人们在新装修的活动室里下棋的画面,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们满足的笑脸上。
张建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露出后脑勺上的一块疤——那是他亲自监督墓地建设时,被突然倒塌的建材砸伤的。当时医生要求住院观察,他第二天就偷偷溜回工地了。
当田小芳的目光转向谢远坤时,整个会议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她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将里面的材料一份份摆在桌上:“凤凰小学建设资金挪用明细”“工程承包商联名举报信”“工程质量检测报告”……最后是一叠照片,显示豪华酒店里,谢远坤正与几个承包商推杯换盏,桌上摆着茅台酒和海鲜盛宴。
谢远坤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金表的表带在手腕上勒出一道深痕。他想辩解,却现自己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出“呃……呃……”的怪声。他的目光不断瞟向会议室门口,仿佛在期待什么人突然出现拯救他。
“经初步核查,凤凰小学建设项目中,谢远坤涉嫌收受贿赂共计万元,挪用专项资金o万元,导致工程严重滞后,两千多名学生至今仍在临时板房上课。”田小芳的声音像刀一样锋利,“我提议立即暂停谢远坤的职务,由纪委监委立案调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鲁为民缓缓站起身,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我完全同意田县长的意见。同时,我建议对全县重点工程项目进行全面审计。”
下午三点,谢远坤被停职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县城。教育局大楼里,工作人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副局长李明全的办公室门庭若市,而谢远坤的办公室则大门紧锁,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散落一地的文件和翻倒的椅子。
在财务科,几个会计正在紧急整理账本,他们的手指在计算器上飞舞,额头上全是汗珠。“快,把去年那笔设备采购账重新做一下,”一个中年女子低声说,“就说买的是高级办公桌椅……”
与此同时,在县纪委监委的谈话室里,谢远坤正面对三位纪检干部的询问。他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边,早上还油光水滑的头现在乱得像鸡窝。
“谢远坤,请你解释一下这笔二十万元的资金去向。”纪检组长李国强推过来一张银行流水单。
谢远坤的瞳孔剧烈收缩——这笔钱是他上个月转给市教委刘主任的“活动经费”。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前浮现出刘主任那张总是笑眯眯的圆脸:“放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但现在,天真的塌了,刘主任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晚上八点,田小芳还在办公室审阅文件。窗外的雨点开始敲打玻璃,远处偶尔闪过一道闪电。秘书轻轻敲门进来:“田县长,市委办来电话,说刘主任明天要来我们县‘调研教育工作’。”
田小芳的钢笔在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一团墨迹。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锐光:“准备接待,按最高规格。通知电视台全程跟拍。”
等秘书关上门,田小芳走到窗前,望着雨夜中的县城。霓虹灯下,凤凰小学的工地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她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省城的号码:“老师,您说得对,动一个谢远坤,果然惊动了上面的人……”
电话那头,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说道:“小芳啊,记住,反腐没有回头路。省纪委会支持你,但路要你自己走。刘某人背后还有人,你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挂掉电话,田小芳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老照片——年轻的她站在大学校门前,身旁是笑容和蔼的导师。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清如秋水,坚似磐石”。这是二十年前她毕业时,导师送给她的临别赠言。
第二天一早,整个西城县政府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保洁员们现,今天的走廊格外干净——所有垃圾桶里的碎纸片都被清空了。市教委的考斯特中巴车还没到,县府大院里已经停了好几辆省城牌照的轿车,车牌号都很特别。
李明全在走廊里拦住匆匆走过的田小芳:“田县长,有些话我憋了很久……”他递过一个u盘,声音压得极低,“这是我这些年记录的,关于凤凰小学地块的所有异常情况。包括三年前那次莫名其妙的规划变更。”
田小芳握紧u盘,感到一阵暖意。在这个人人自保的时刻,还有人敢站出来,这比任何表扬都令人欣慰。
上午十点整,市教委刘主任的车队浩浩荡荡开进县府大院。与此同时,三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轿车也从侧门悄然驶入。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下车时,门口的武警战士明显怔了一下,随即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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