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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柏说了两次,严逐却像没有听明白一样,又问了两遍:
“你说我们分手?”
“嗯。”
“你确定吗?”
金柏没有回话,过了很久,才说道:“对。”
几番确认后,严逐的表情终于冷了下去,事态朝他没有预想过的方向发展了,但一切又在情理之中,严逐想到什么,最后问道:
“你早就想分开了,是吗?”
“对不起。”
严逐盯着金柏的双眼,烟花的光芒在他脸上若影若现,只是自始至终,金柏都没有看他一眼。
于是严逐同意了,并且没有过久地停留,在金柏提出分手后,远处烟花结束前,他便转身离开,下了山。
山上只剩金柏一个人。
黑色的雾向远方弥漫,笼罩世界,金柏什么都看不见,他将脸转向烟花响起的方向,想象着金色的花火会是什么样子。
左眼钝痛、失明,世界在眼前消弭不见,他或许会摸到山边,然后跳下去,但山坡很矮,坡度很缓,又柏树丛生,除了留下一身淤青,不会有别的结果——这是梦,金柏重复过千万次的梦,在刚出事时无限循环,在前段时间重新回到金柏的世界,梦魇带来逼真的体验,相似的情节成千上万,金柏曾经是痊愈的抑郁症患者,现在是复发的精神病人。
金柏多希望这真的是梦。
从他跟严逐吵架分手,到现在双眼失明,桩桩件件,金柏简直要跪下哀求,求老天告诉他这是梦,很快就会醒来,世界没有改变。
但一切都是真的,这是现实。
在对上严逐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时,耳边嗡鸣,接着风声如落水一般闷沉,这是预兆,接着左眼失明,世界进入黑暗,他没有看到烟花,没有看到严逐分开前的表情,甚至都不知道头顶电灯熄灭,只能徒劳地浸在黑暗。
这是他人生的预兆。
左眼第一次失去视觉,是在严逐入围金石奖后没几天,当时他深受梦魇困扰,但直播时长和公司的任务都需要完成,直到某天下午,他正在一局排位,接着耳边声音忽然闷了下来,像是乐器年久失修降调,或者音响被扔进水里,接着眼前的画面重影摇晃,完全消失,只剩一片黑暗。
金柏怕极了,慌乱间踢断了电源线,电脑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很安静,太安静,他疯狂地揉搓自己的眼睛,摸索着想打120,好在第一次失明结束的很快,大约10分钟左右,世界还原。
当天他就去挂了急诊,医生给他的左眼做了细致的检查,眼睛没问题,他又去了脑科,一番检查下来,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癔症性失明,没有器质性病变,换句话说,就是大脑以为他看不见了,所以看不见了——荒诞的理由,推荐的治疗方法也只是放松身心,然后开了一些常用的精神类的药物。
后来又发生过一两次,都是在下午,持续时间也很短,于是金柏停止了直播,并且在下午睡觉,以此逃避现实。
症状加重是从他陪着严逐去领奖开始的,刚到M国的那天下午,他睡了很久,但每一次睁眼,都无济于事。他只好借口倒时差,推迟了爬山的计划。金柏不敢让严逐知道左眼的情况,仅是半残已经让对方如此疲惫,若真成为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废物,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M国的环境是如此的陌生,金柏不会在外面呆到傍晚,一定会在下午5点前回家,但即使在家里他也不敢乱走,只有床上最安全,他知道严逐不满意他每天都在床上躺着,但金柏没办法,他无法远行。
眼前黑,心里乱,陈幸说的那些话不住地盘旋在脑子里,大嫂也对他失望,他曾探寻出路的游戏事业功亏一篑,公司要收走账号时他甚至多说不出一句话,失明前会有一瞬的五感崩塌,金柏无数次质问自己,难道未来就这样,他会随时变成一个举步维艰的废物,严逐最讨厌麻烦,他会成为那个麻烦。
金柏在病发时讨厌安静,会大声地播放音乐,或者扯着嗓子呐喊,他在呼救,他希望有人能不堪其扰,因为噪音扰民而找上门来,但是没有,像是进水的耳朵忽然通透的瞬间,视觉恢复,金柏受不了了,那天他像是疯了一样,给陈幸打了电话,然后冲进严逐的书房。
他疯了,金柏想,我疯了。
没有人能要求一个疯子清醒,金柏有时多么想成为一个完全的疯子,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审判自己,无法真心实意地为爱人庆贺,甚至动了害人的念头,金柏无法接受一份亲密感情中混杂这样肮脏的东西,每当严逐同他分享,严逐越开心,他就越痛苦。
金柏恨自己,现在严逐也恨他。
“很多事情都不以个人价值为基础,比如爱,比如生存。”
都是虚妄。
山上很冷,金柏等得烟花声落幕,才准备下山。
刚刚严逐将手机打掉在地,金柏伏在地上摸索,试图唤醒语音助手来定位,但无济于事。不知摸了多久,金柏已经不顾形象地在地上爬,才终于在观景台边找到了手机。
下山更是困难,虽然山并不高,但弯路很多,又常有楼梯,金柏看不到,只好一步一挪地顺着边走。天太冷了,他身上的羊毛大衣并不足以御寒,围巾也丢在山顶,冷风直往领口里钻。
山里太安静了,除了他的呼吸和脚步声,没有别的动静。静谧会让黑暗更加可怕,可金柏却叫不出声来,胸口仿佛被棉絮堵上,呼吸困难,又泛着密密麻麻的痛。
又一次从台阶上滚进树丛的时候,金柏摸到一根比较长的树枝,他捡起来,依着记忆里盲杖的用法,在前面点地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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