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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呼号,天地仿佛都在寒天冻地中变得清瘦。葬天江的涛涛江流像一条平缓的山溪,静静地铺在河床上。无论苍天巨树还是低矮草丛都褪去了青绿,丫丫叉叉像鬼爪一样峥嵘。就连狭窄的山道都因万物猫冬显得宽敞了不少,仿佛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
枯水与江风酷寒的葬天江却并未因此而人迹寥落。延绵无尽的江边,身披重甲的军士来来往往,搬运物资的民夫忙忙碌碌。军器成堆,粮草如山,壮阔的葬天江舟行如织,时不时响起的战鼓与号角声更给数九寒天之际增添无数的肃杀之气。
山道蜿蜒,江行一路碰碰撞撞,出了川之后豁然开朗,江流和行人都仿佛松了一口气。五十里外的夷丘城就建在这交通要道上,行商无数,夷丘自古以来都是繁华的城邦。
行商汇聚之地,更是兵家必争之地。盛国凭借此城扼守葬天江之咽喉,守护东面数百里土地的安宁。此地一失,武昌,南郡皆危如累卵。更不要说燕军借此地登岸,铁骑旋风般东下一马平川,盛国绝难抵挡。盛国羸弱多年始终在燕秦的夹缝中求生存,但再艰难的时日里,也没有丝毫放松对这座咽喉要地的经营。
夷丘城城墙高大坚固,引葬天江之水为护城河,城高壕深。城内粮草军械充足,两国剑拔弩张之后,这里又增添了许多物资,确保万无一失。眼下看来,光靠这些似乎犹有不足,隔江相望的燕国大寨每日都在添兵,更有无数木料依托马车,或是顺江而下一路送来。夷丘太守,安西将军管培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心中却越忧虑。
燕军借枯水期搭建浮桥渡江的意图已然十分明显。管培明也是寿昌城之战的将领之一,能征惯战,自然知道浮桥这种东西风险巨大,但一旦建成并牢牢守住,燕军渡江就难以阻止。是主动出击破坏燕军建设浮桥,还是以坚不可摧的夷丘城为依托,牢牢守住这座堡垒?管培明一时难下决断。出城,燕军势大兵力不在夷丘军之下,燕军最期盼的就是城外野战。不出城,眼睁睁看着燕军渡江,对士气都是巨大的打击。
求援的八百里加急文书早已送到韩铁衣帐下,主将回信自有安排,稳守城池即可。但援军除了驻扎在远处山弯,还神神秘秘除了几位夷丘主将之外任何人不得知晓的六千军,大军迟迟未至,可叫夷丘军等得心焦。
六千人,济得甚么事?连主将是谁都不知道!管培明恨不得来个十万八万的大军,就算只有三万也成,他就有足够的底气和燕军正面碰一场。——如果是陷阵营也好啊!
管培明暗自叹了口气:濡口那里战火连天,几乎没一日不开战。韩大将军战事吃紧,讨不得半点便宜,陷阵营作为奇兵有一鼓定江山的大用,又怎么会来这里。
「管将军,燕贼又有动作了……」
管培明衣不卸甲,刚小憩了半夜,闻言跳起来,身上衣甲哗啦啦直响。他急忙登上城墙,只见天光刚放亮不久,江面对岸的燕军正编织藤条为绳索,伐锯树木制浮板。远远的,江风还送来奚落讥笑之声,似乎对盛军犹豫不决,不敢出城迎战的胆小无能大加嘲讽。
「将军……」
「不急,等。」管培明面沉如铁,在城头巡查了一圈城防,给将士们打打气之后便回了城楼。
关上门,几名亲兵眼里管将军远没有在城墙上的淡定。他面色阴郁得很,数九寒天,鬓角边还有汗珠不时流下。敞亮的城楼里仿佛乌云盖顶,要闷得炸了。
管培明不知坐了多久才起身,提笔唰唰唰写了封有些潦草的书信封好,唤来一名亲兵道:「你持我的剑印和书信去城西八十里霄云山脚的军营,就说本将军务在身不能擅离职守,将书信奉上之后务必见到营中主将,见到人约定相见日期地点,约不成,不许回来!」
「是,将军。」亲兵满脸疑惑,见将军面色着实不好,不敢再多问,将剑印与书信贴肉收好,急匆匆离城打马而去。
夷丘要地,一旦有失相当于燕国在盛国的土地上楔下一枚深深的钉子,就算濡口水战大获全胜,再要收回夷丘也要花费巨大的代价。若濡口不能取胜,燕军转道夷丘一带渡江,再沿江东下,后果不堪设想。
时至今日等不来援军,夷丘的压力一天比一天增大,管培明急得如芒在背,也不知道低声咒骂了多少次。夷丘有失,十个脑袋也不够他掉的……燕军眼看攻势在即,管培明再也顾不得什么不许人知晓一营军士潜伏霄云山的禁令,说什么也要与这位主将见上一面!援兵不至,夷丘左近的每一分力量都要动用起来,虽只六千军,好过没有。
日中到了半夜,亲兵才全身大汗又满脸怒火地返回,道:「启禀将军,属下领罚。」
「怎么了?」
「属下到了霄云山角的大营,说了来意,递了书信,营中主将没见着,反被训斥了一顿!还有……还有……呸!营中主将还叫属下带了句话回来。」亲兵越说越气,怒火涨的满面通红。
「哼!」管培明也好容易才压住怒火,冷声道:「说了什么?」
「那主将唤了名随从来道:请管将军稍安勿躁,时机一到自来相见。时局未明之前,务必按韩大将军将令,稳守夷丘诸城不得有误。另,管将军违反韩大将军将令,私遣军士前来军营,此事暂且记下,待战后赏功罚过,往后切切不可再犯。」
「砰!」管培明怒不可遏,一掌将桌案拍得杯盏皆碎。片刻间又冷静下来,将满腹牢骚话压了回去,沉着声问道:「你去军营,看他们军容如何?」
「将军,这才是属下最生气的!如果不是扎了寨子,属下几乎要以为那里是个镇子。三三两两不成队形,吊儿郎当,一个个痞气十足,哪里像什么军营!就是……就是那些军士看上去一个个傲得很,眼神凌厉,好像又有点本事。」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管培明捏了捏拳头,心中暗道:「韩大将军不是庸才,不会放任这里不管。到底来的是不是陷阵营?」
冬季天寒,濒临江边水汽又特别大。到了夜间,山脚下便雾蒙蒙地一片,将陷阵营包裹在云雾里。
中军帐里仍然燃着灯火,桌案上堆满了一封封奏报。有濡口传来的,有对岸的动向,也有西边的陡峭山道里那些游魂的踪迹。
韩归雁逐个细看,每看完一封就交给身旁的吴征,再传给柔惜雪,倪妙筠,冷月玦,顾盼,瞿羽湘……吴府一家人就在此一直看到了深夜。
这里只有韩归雁身具统兵大才,但余人一样聪慧伶俐,各有见识,帮着出出主意不在话下。
正商谈间,玉笼烟掀开帐帘,领着于右铮与几名亲近将士进来,手中捧着托盘。
深夜越寒冷,几口热乎乎的肉片鲜汤下肚,连脚底都暖和起来。
「玉姐姐好手艺。」吴征满足地叹口气赞道。
「帮不上你们的忙,就打点好你们的内事。」玉笼烟论见识武功,都差了一大截,便主动承担起一府中人起居饮食的职责,了却大家的后顾之忧:「对了,日里夷丘城有人持安西将军的剑印来访,我按小韩将军的意思,让于右铮将他打回去了。」
「属下亦要来人传话安西将军,不可再擅自前来。」于右铮收拾碗筷道。都是韩归雁提前吩咐下的,他们不过依令行事。
「燕军扎板欲搭浮桥,管将军急了。」吴征哈哈一笑道:「没事,让他再郁闷几天,待交锋了正好把怒气都撒出来!」
「我们也得快些,夷丘城里守军眼下是憋着口气,久了也会散去,反而军心动摇后果不堪设想。」韩归雁脑袋左歪右偏,朝着地图反反复复地看:「燕军明目张胆地搭浮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仗着谁的势了?」
水战搭设浮桥,可谓富贵险中求,成了大赚特赚,万一不成就前功尽弃,还会伤亡惨重。
「祝夫人和陆姐姐那里也没有确切消息。军中戒备森严,她们潜进去也不易。」柔惜雪怯生生道。百万大军她不怕,但叫出祝夫人和陆姐姐六个字,却心惊胆战。
「这你们就不懂了……」吴征嘿嘿一笑,得意道:「我懂!就是小韩将军说的,一定仗了谁的势!」
「何解?」
「我怀了他们太多事,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吴征伸直在地图上的寿昌城一带画了个圈圈道:「还记不记得当时我去断粮道,结果直接招来了丘元焕,差点要了我的命!你们谁想到过?前线战事那么紧,丘元焕会单单来找我!为什么?」
「他们猜到是你在兴风作浪!」
「不错!」吴征朝韩归雁竖了个大拇指道:「他们摸不清我的套路,但是他们料得到我时常搞些新花样。所以只要是不依常理的事生,大体就猜的到我在左近。还有,一些不好收拾的场面,多半我也在左近。小韩将军,你爹爹当年怎么说我来着?」
「非统兵大将之才,但机变百出,置于战局关键处,或有奇效。」
「韩老将军知道,蒯博延大体也摸出了些门道。」吴征自吹自擂,洋洋得意:「一般人大体猜测我会在濡口待命。蒯博延不会,他知道夷丘城是破局关键,也知道我会在这里!所以才要这么干,明目张胆搭建浮桥,就是要诱我现身,越早越好!」
「切,这些话我来说多好,你还自己说出来,像是在吹牛。」韩归雁撇了撇嘴,引来一阵娇笑,倒也无人反对吴征的话。说到军机大事,于右铮等人赶忙退了出去,吩咐大帐外严加戒备。
「你要让我来猜,丘元焕就在对岸!待一切准备妥当,蒯博延也会出现在对岸!到时候燕军集结精兵,搭浮桥渡江,顺便再要了我的命,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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