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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吧?”吴征抬起头来,漫天的繁星消失了一小半,天边虽还看不见鱼肚白,但是黎明已不太远。
黎明是个大多数时候都让喜欢的时刻。如果你睡得饱了,起身看着夜晚的黑暗慢慢散去,光辉重又在天边升起,一切欣欣向荣,万物生长,仿佛生命在一刻重新焕了神采。但是对于孤魂野鬼来说,黎明就像是催命的钟声,当阳光升起,魂魄就将烟消云散。
吴征不知道自己和栾采晴是不是孤魂野鬼,但有人想把他们二人变成孤魂野鬼,在阳光下灰飞烟灭。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从枪杆上起身。山崖上远远望去渺小的人影,此刻却如一尊散着万丈金光的神祗,数不清的眼睛齐刷刷向他看去。
“吴大人,您想明白了么?”鲁仲文假寐了一夜着实困顿不堪,黎明已近在眼前,见状强打精神起身。这一次他不再和颜悦色,苦口婆心地相劝,语声也低沉严肃了许多。
“想明白了,鲁大人,劳您陪了一夜,多有得罪。”吴征远远地欠身施礼,待鲁仲文还是自内心地敬重。
“不会不会,应当的。”鲁仲文也拱手回礼,却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道:“吴大人,岂不闻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辱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吴大人潜入燕国,杀我重臣,此情此景之下,吴大人终究还是不愿认祖归宗么?”
吴征想了一夜,起身就先赔礼道歉,鲁仲文一下就能品出其中的味道。吴征也歉然道:“鲁大人,不是不给您面子,而是思来想去,吴某的条件你们也答应不得。索性,还是各凭本事,各安天命吧。”
“嗯,老夫懂了,言尽于此,吴大人……唉……”鲁仲文远望吴征,露出极度失望之色又长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棍退入茫茫燕兵之中。至于那些条件,吴征不说是给他留了颜面,不必再刨根问底。这一夜拖延无功而返,虽给了吴征喘息之机,燕军同样借机加紧布置,接下来的事情的确如吴征所言,各凭本事!只是璃山脚下盘踞的万余燕军谁也听不见他心中所想:先帝外驱黑胡,内灭祝家,原本是好的。可是先帝也未能想到他殡天之后盛国接纳吴府异军突起!陛下却不能审时度势有容人之量,一意孤行,好大喜功。吴征被逼得走投无路,宁死不肯降,这是前事之因,覆水难收。但若再叫他逃出生天,足可见他承天鸿运,我大燕……危矣!天可怜见,务必保佑我大燕今日除去吴征,不使百年国祚断绝……
吴征目送鲁仲文顺着蜿蜒山路缓缓消失,这名老人已完成了他在璃山的最后使命,黯然离去,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留下来的人都将以血作歌,以命相搏,在无法调和的矛盾面前,用最原始野蛮方法解决问题的野兽!
黎明在前,朗月西坠,金乌未生,随着漫天繁星忽然一同黯淡,天地之间即将进入至暗时刻。璃山燕军营地里的篝火猛然一亮,似乎预料到了吴征的盘算,不让他有机可乘。但吴征不管这些,栾采晴料定祝雅瞳必然按捺不住要冒险前来,吴征必须提前动起来!蒯博延行军布阵之能非同小可,不在韩铁衣之下,如果不能调动璃山布置严密的大军,祝雅瞳与陆菲嫣不明里面的情况,强行闯阵难保不出意外。
几乎与吴征一样的心思,燕军在吴征意动之时,抢先动手!
“呛啷啷……”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山顶上豁然落下两根粗大的黑影!吴征抬头一看,只见两根大铁链被巨力甩出画着大圈呼啸而下,链头上还装着倒钩。若被钩上洞口,便是自山顶而下的两条长梯。吴征自不惧普通兵丁顺链梯而下,但脑中一闪而过,足下力在枪杆上一踩,迎着两条铁链弹去。
两条粗大的铁链重逾千斤,凌空划着圆弧甩下,吴征就算钢筋铁骨也不敢硬接,他借力打力,斜斜地在一根铁链侧面一击。那重逾千斤的铁链摇摇晃晃荡着朝山壁边上甩去,叮当一声大响,链头上的倒钩还是钩在山壁上,只是方位偏了五丈,与另一根勾住山壁的铁链像个大大的八字。吴征遥望山顶,见无数兵丁蚁聚,顺着铁链攀爬下来。简天禄与严自珍尚未现身,吴征不敢远离洞口,好在刚才的一击奏效,临近时燕兵只能顺着其中一根攻击洞口,压力减轻了不少。
吴征扳着那根靠近洞口的铁链力一拔,铁链像在山壁里生了根纹丝不动,遂不再耗费气力。仅凭目测就能将这根铁链的长度制作得如此精准,吴征也不由暗暗佩服。料想是蒯博延已赶到璃山,一切都在他布局之下,吴征心中盘算:瞳瞳的武功大打折扣,我和菲菲以二敌四,就算简天禄和严自珍差了些,栾楚廷和蒯博延却不好惹。唔……是以二敌四,还是敌三?栾楚廷,你有胆子在这里亲自性命相搏么?
正思虑间,顺铁链而下的燕兵已然逼近。打前站的燕兵身手不凡,其间还混杂着大内高手,个个面目狰狞,也不知是惊惧交加,还是栾楚廷给许了什么宏愿,拿吴征当封妻荫子的红货。大难当前,吴征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至今没有韩铁衣派人接应与施压葬天江一线,好让他安然突围的消息,栾楚廷好像什么都不管不顾,把宝都压在了璃山。若自己没有身陷绝境,栾楚廷或许不会孤注一掷,想毕其功于一役。这的的确确是一个打破两国僵局的绝佳良机!
良机归良机,自己被当成了鱼饵的感觉仍然不好受,吴征含怒向着铁链重重一击!内力到处,离得近的燕军如遭雷震,身体一僵,再也抓不住铁链顺着山壁滚了下去。一路上呼声不断,璃山间回荡着凄厉的惨叫。
见吴征如此神威,本打算一鼓作气的燕军锐气顿挫。漆黑之中,吴征的目光仿佛两道冷电扫来,燕军不自觉就停下攀爬的脚步。悬空在山壁上,几点篝火像魔鬼的火眼,望之令人生怖,黑漆漆的崖底像一张血盆大口,正准备着择人而噬。
吴征双目神光一扫,迅估算了下距离,见简天禄与严自珍还未现身,他不退入洞口稳守,反足下一点,抓着铁链向燕军冲去。苦修多年的轻功在这一刻施展得淋漓尽致,山崖之上他像一朵青云,只振了几振便欺近燕兵!当先的燕兵大吃一惊,身在山崖之上退无可退,心中狠劲激,大吼一声抡起单刀便欲向吴征头上劈去。
单刀的寒光刚转了小半圈,吴征身若电闪,单掌按在他胁下,内力一吐,那燕兵被震得远远飞出,惊惧到了极点的惨叫声再度在璃山间回荡。吴征一招既出,手下不停,刚震飞一名燕兵,侧身让过戳来的长枪,顺手抓住枪杆!第二名燕兵紧张之下用力过猛,被吴征一拽,再拿不住铁链也从山崖上跌落。
转眼间两名燕兵惨死,篝火映照的微弱光亮看起来摄人心魄。吴征在山崖上就像一道鬼影,陡峭的崖壁在他脚下如履平地,反观攻山的燕兵下饺子一样掉了下来。不过片刻,山崖下便堆积了一大片燕兵尸体。偶有一两个尚未毙命的幸存者,也摔得筋断骨折,气息奄奄,眼看活不长了。
吴征头一低,放过毒龙般的鞭影在顶门掠去,右手又在身前一顿乱抓,不知何时带上的鹿皮手套抓下满把的暗器,甩手一扬,那些喂了毒的暗器寒芒一闪,又有数名燕兵惨呼着掉下山崖。
“栾楚廷,你不会就这点能耐吧?”
群山回荡着吴征的挑衅之言,燕兵们哑了一般,除了攻山时被吴征打落的之外,一个个都把嘴皮子牢牢地封住。
稀稀拉拉的星光几乎全然隐去,天地间只剩下军营里燃烧的篝火之光。吴征翻腾着后跃落在山壁上,略微喘了喘气,内力复又充盈。简天禄与严自珍本该为攻山主将,却至今没有现身。难道栾楚廷就想靠着茫茫多的燕兵活活耗死自己?吴征目光一扫,豪情顿生,守着这处山崖洞口,自己就是万人敌,纵燕兵漫山遍野,这样打下去又有何惧?他大喝一声,半山间仿佛响了道霹雳!当先的燕兵七窍流血,像只破布袋子向山崖落了下去……
长安城里宵禁已有好几日,就算白日里百姓出门采买也是战战兢兢,宽阔的大街上只有匆匆来去的些许行人。到了夜间反而热闹了许多,来来往往巡弋的兵丁点着辉煌的火把,把长安城照得如同白昼。
两条人影从院角边闪过,身形之快让前脚后脚经过的巡城兵丁们都没能看见,甚至不觉自己花了眼。若他们能看清,也会被她们骄人的身段所迷。祝雅瞳与陆菲嫣隐在墙角,侧耳倾听左右无人,跃上一棵大树,藏身于枝叶之间。
“征儿还在支撑,没有失手就是好事。”
她们二人刚刚摸入长安城,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还不知吴征被困在哪里,但见长安城里依然如临大敌,就知吴征还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小半。
“苍天保佑。”陆菲嫣默默祈祷,居然还念了篇短短的经文,也不知是不是和柔惜雪学来的。
“我去捉个兵丁,用离幻魔瞳拷问出征儿的下落……”
“不好。”陆菲嫣断然拒绝道:“不管吴郎被困在哪里,都会有一场苦战,姐姐施展神功大耗内力,划不来。”
祝雅瞳心中也知不妥,她面上虽显平静,内心始终忐忑不安,恨不得立刻飞到吴征身边助他一臂之力。美妇闻言深吸了口气平抑胸腔的闷气与急躁,道:“那我们暂时分开,在长安城里探查一遍,要查出不难,就是一定要快!”
“不,姐姐就藏在这里等待,我一人去就成!”陆菲嫣抹了把额头汗珠,道:“我会尽快,姐姐养精蓄锐,稍候还有一场恶战。”
“我能呆得住么?”祝雅瞳秀眉一蹙,眼珠子一转道:“我去偷些吃喝的来,咱们就在这里汇合。”
陆菲嫣也知她心急如焚,空等必然等不住,遂点头应允。正待分头行动,就听璃山方向远远飘来若有若无的惨呼声,两人心头一紧又是一喜,那里隐隐约约的火光几乎可以确定正是吴征受困之所。陆菲嫣立刻道:“我去探查清楚,回头就来汇合。”
“不,不对,不好。你探明了就出城南外十里,我们接了雕儿再去。征儿既然困在璃山,必然占据了什么险要的隘口。平地上我们要攻进去力有不逮,只能坐雕儿杀个出其不意!”祝雅瞳咬了咬牙道。她深知这一趟两人乘扑天雕杀进去不算太难,但是扑天雕性命难保,进去不难,想要再出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眼下顾虑不到后面那么多,无论如何先与吴征汇合才是要事。陆菲嫣也咬了咬牙应允,寻得空隙率先离了大树,趁夜向璃山方向摸去。她轻功卓绝,这一路内力全无保留,风驰电掣般向着璃山飞奔。燕军在通往璃山的路上布置了重重暗哨,陆菲嫣险险避过几处,看看行至中段,璃山已可遥遥在望,惨呼声清晰可闻。陆菲嫣两分喜,八分忧,喜的是惨呼都是燕军的声音,忧的是只怕万一传来阵熟悉的声音,又该怎生得了。
出了长安城之后,美妇越神思不属。三心二意之间踏入荒野,待耳际三面传来轻微声响,心头大惊之下再想躲避已然不及,忙着地一滚,借着天色漆黑伏身于地,四肢伏地于矮矮的青草掩盖身形。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下那个魔头!”西面的嘟囔声虽低,仍瞒不过陆菲嫣的耳朵。巡弋的兵丁满腹牢骚,话里又俱是恐惧道:“那人能杀死丘大将军的能耐,让我们去捉拿,不是鸡蛋碰石头么?”
“你小声些,什长马上过来。”另一个兵丁低喝一声,片刻后忍不住也抱怨道:“狗娘养的!要拿他就不知道有多难,偏生还要攻山!璃山的悬崖,是人上的去么?”
兵丁们连声抱怨,陆菲嫣等候了一会,另外东北两面的兵丁却都止步在了原地。美妇深深自责,自打吴征去救栾采晴,于情于理,陆菲嫣都深深支持,也没有丝毫怨怼。但是吴征离去孤身犯险,似乎将她的心也带走了,连日来心惊肉跳。眼下正值吴征深陷重围,最能帮上忙的外援就是自己,可是自己方寸大失……
陆菲嫣闭目悠长地吸了口气,鼻尖传来青草的芳香,心思大定,再睁眼时神智清明,一瞬间便理清思绪。不能再等下去,燕兵满路都是侦查哨探,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无异痴人说梦。陆菲嫣莲足轻点,贴着地游移到东面两名燕兵身侧,出手如电,那两名燕兵连吭都没吭一声便软倒在地。陆菲嫣四肢趴于地,像捕食中的母虎一样继续伏行向北面挨去。待靠近了猎物,这只母虎已饿得双目红,一扑之势如白驹过隙绝不容失手。陆菲嫣双掌切在两名燕兵的喉咙,反手一肘打在另一名燕兵后脑。
刚料理了两处,原本躲藏之处的三个兵丁听得不远处的同僚忽然没了动静,立刻回过神来。一名燕兵亮起火折子欲点燃火把,另一名燕兵张口欲呼,就见一道黑影鬼魅般飘至身前。他尚未呼喊,就见鬼影忽然消失,身边的火把虽已点燃,同僚却安静地倒了下去。紧接着头上一沉,大力压来双腿软,仰面倒了下去。这才看见一名美妇踩倒了自己,一只玉足正踏在喉结上,只要稍有动静,便是喉骨尽碎,命丧当场。
“吴征在哪里?”
兵丁见那美妇一身污渍,连绝色容颜上都沾了雨后湿泥,但她全然不顾这些,双目冷厉,虽在静待回答,也看不出多少耐心。这兵丁见过战场生死,迅冷静下来道:“吴征被大军围困在璃山,你也猜得到,又何必问我?多的,我也不知。”
“很好。”陆菲嫣确认无虞,道:“你运气还不错。”兵丁身上几处大穴一痛,就此晕去。
陆菲嫣远远朝璃山望了一眼,心中暗道:“吴郎,务必等着我!”遂回头离去。她不入长安城,从城外绕路赶往约定地点与祝雅瞳汇合。这一路她奔行不急,一边调整着气息内力。连番恶战加上担惊受怕,陆菲嫣的损耗同样巨大,她放缓了脚步,务求能以较好的状态来面对接下来的苦战。
来到约定地点,祝雅瞳提了个大背囊,也不知装了多少吃的喝的。陆菲嫣会心一笑,这个天色,大多数人家刚刚起床,也弄不到什么美味佳肴。祝雅瞳也不知劫掠了多少人家才抢来那么多吃食。
“哦?怎地好像不同了?”祝雅瞳一见陆菲嫣,立觉她比前大有不同,绝顶高手的镇定沉稳与从容不迫又回到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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