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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为什麽这麽害怕你?」
「害怕?」
姨父先是楞了一下,很快就哈哈大笑起来。我一脸纳闷,但这种笑声终归不是什麽好事情。
「那姑娘叫邴婕对吧?」
「什麽?」
「我说,你那天和同学打架,是因为那个叫邴婕的姑娘对吧?没什麽不好意思承认的,谁年轻时没暗恋过一两个女孩呢。」烟头那炽热的烘炉突然亮了几分,一下子就把所剩不多的旅程走到了终点,姨父手一弹,烟屁股带着余辉飞出窗外:「这样说吧。你看,你有想要的或者说想夺回来的东西,对吧?每个人都有。」
「我和邴婕没有关系。」
「得了吧。要不是你妈打过招呼,你现在已经是学校名人了。」
姨父挪了挪凳子,靠近了我几分,反射着油光的脸庞上,那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需要很多……我不太喜欢说方法,我一般管这叫手段。你说的害怕,不过是众多手段中的一种。」
「实施手段需要相应的力量,而这些力量总的来说分两种,一种你比较陌生,叫权。哎哎哎,先别打断我。我知道你不以为然,但你还无法深刻理解什麽是权力。另外一种你就熟悉多了,叫钱。一般来说,人们普遍认为权是大於钱的,但在我看来,实际上这两种东西是平等,相互相成又互相牵制。」
「你看,你为什麽躺在这里。要权你没有,要钱你也没有,你唯一拥有的力量是什麽?你的拳头。所以遇到问题你想凭自己能耐解决,无一例外最後多数是用上了拳头。了不起上面握把武器。」
姨父的椅子又挪近了几分。
「你大概很好奇,为啥那些女人,面馆的老板娘,你的若兰学姐,为什麽会像头牲畜一样任我使唤对吧?」
还有我母亲。
「我不是让她们害怕我,当然,她们也害怕我。恐惧是一种特别方便快捷的手段,但缺点是不稳定。」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俯下脑袋,他那张恶心的脸离我就一个篮球的距离了。「我让她们需要我。明白吗?如同你需要吃饭,需要喝水。我说了,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你知道那个姑娘需要什麽吗?你有她需要的东西吗?还有,真正的能耐是,如果你不知道她需要什麽,给她制造一个需要出来。嘿,这个和你说还太早了。」
说的什麽鸡巴!和隔壁村算命的黄瞎子一样,说了一辈子神仙话,算了一辈子财运到头来自己家徒四壁,最後摔死在那破瓦房里。
「现在跟你说了你也整不明白,最後再说一句:没有没来由的爱,也没有没来由的恨。你只要领会了这一句话,很多东西你就明白了。」姨父站起身子来,清了清嗓子:「在这之前,还是让姨父来帮帮你吧。」
那个傍晚我坐在自行车後座上闷声不吭。母亲则不时回头甩出只言片语。她说:「你小舅妈下午来过了,还有赵老师,你瞧赵老师对你多好,别老跟人过不去。」她说:「你饿不饿,想吃点啥?」她说:「有些帐等好了再给你算,趁还能乐呵偷着乐呵去吧。」
然而晚饭时,神使鬼差地,我就提到了地中海。我说:「听说乔晓军也给人开了瓢,他脑袋不知好了没?」母亲正给我盛着鱼汤,眼都没抬:「你知道的倒挺多。」我敲着筷子:「这谁不知道啊,早传开了都。」母亲把鱼汤递给我,没有说话。等她给自己盛好汤坐下来时,终於开口了:「有些事儿本想过段时间再说,瞧这情形还是趁这当儿掰清楚得了。都这时候了,严林你就一门心思放到书本上,别老钻那些乱七八糟的。」我抬起头:「啥乱七八糟的?」母亲说:「你自己清楚。」我一字一顿:「我不清楚。」母亲放下勺子:「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清楚了吧?」我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头。而母亲还在继续:「不止一个老师提醒过我了。还有上次跟王伟打架,也是因为这个吧?」
我埋头把鱼汤喝得一乾二净。饭桌上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头在呼呼膨胀。母亲伸手接碗时,我盯着她说:「我自己来。」我费力地晃了晃脑袋,它已经有两层楼那麽高了。
奶奶是个忧伤的人。对她而言,如果整个九八年尚能有一件好事,大概就是天上掉下个表亲戚。这样说,她老人家肯定会白我一眼:「亲戚就该多走动,来往多自然就熟稔了,毕竟血浓於水嘛。」奶奶的表姨比她还要小几岁,刚从北京回来。按她闺女的说法,这位表姨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念叨她的外甥女,非要接奶奶过去住几天不可 爷自然一块去。奶奶的这位远房表妹看起来三十出头,印象中有点肥,硕大的屁股把套裙撑得都要裂开。她丈夫理所当然是个瘦猴,戴个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据母亲说此人曾是我们学校老师,还教过我地理。但我死活想不起来。
之後没几天——我记得头上都还没拆线——我们到平阳作中招应试能力测验。其实也就是配合教育厅做个摸底,回报嘛,分给参与单位几个省重点高中免试指标。与试人员丑名其曰「种子队」,囊括每班前十名,共八十人。原计划去三天,不想临时有变,分成文理科分别测。第二天下午就让我们第一组先行打道回府了。
大巴车上远远能看到邴婕,同去时一样,她会时不时地扫我一眼。我老假装没看见。到学校将近四点半,老师嘱咐我们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要照常上课。我到车棚取了车,就往家里蹿。出校门时邴婕站在垂柳下,我弓起背,快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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