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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林玥前,警方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次面对的不单单是个惯犯,而是职业罪犯。他们挑战法律,却不藐视法律,对每一次行动精心策划,步步为营,使得警方所掌控的证据很难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而且他们恪守游戏规则,有着严格的职业操守,即便是被抓捕,也几乎不可能供出幕后的主使者。
林冬根据唐喆学之前汇整出的、因吸毒过量死亡人员监控视频资料,对比在林玥家里那间小北屋中找到的变装装备,捋出了另外三庄疑似与她有关的命案。加上庞宁和齐震宇,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年轻女人,居然身负五条人命。也许还有更多的,这些人身上所背负的秘密,通常远远超出正常人的想象。
深挖其身份背景,林冬发现林玥的记录基本空白。她是被收养的,收养人已经死亡,没有其他亲属资料。她就像个鬼影,不知从何而来,隐匿在茫茫人海之中,伺机捕获猎物。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和毒蜂有关联,对此林冬深信不疑。审讯前的讨论会上,他当众提出自己的观点:“林玥很有可能是毒蜂的徒弟,如果她能提供协助我们抓捕毒蜂的有力证据,我认为可以向检察院提出减轻——”
“林冬,”刘主任出声打断他,眉头不悦皱起,“你怎么回事?仗还没开打就先把武器缴了,审人是这么审的?按你说的,五条人命,最高法复核死刑判决根本不用打磕,你居然还想着给她减轻刑罚!”
林冬豁然起身,将手里的一摞资料“啪”地摔到桌上,当着满会议室的人,与厅级领导干部针锋相对:“所有证据都是间接证据,想用口供让她把自己钉死?别说职业罪犯了,就是普通的嫌疑人,恐怕也没人会犯这个傻!”
“你——”刘主任气得左半边眼轮匝肌直抖。
“林冬,坐下,拍桌子瞪眼解决不了问题。”
方局沉声命令。这话既是说给林冬听,也说给在座的各位领导。人一抓着,马后炮全来了,典型的外行指挥内行。就好像冒着生命危险去诱捕林玥,断了两根肋骨一根锁骨外加满身软组织挫伤、喘气说话都疼的人,是他们自己似的。
会议室的气氛一时略显凝重,没人言声了。对,人是抓了,可定罪定不了的话,全白忙活。没人能提出更有建设性的意见,就算是从一线干上去的,但在其职业生涯中碰上过这种罪犯的,几乎可以说没有。犯下多重命案的倒是抓过不少,然而职业杀手比他们对法律还了解,在犯案过程中首先注重的就是破坏警方的证据链。
以庞宁案为例,祈铭在庞宁的生X器上提取到了唾液,分离出了非死者的DNA。对比结果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和林玥的吻合。然而针筒上没有死者之外的指纹,林玥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和对方发生过关系,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她亲手把毒品注射进了死者体内。或者能证明毒品是她带去的、证实她有犯罪意图也行,可提供毒品的是齐震宇,死无对证。
林冬的提议当然是不得已的选择,然而在其他人看来,他的想法夹带私心。谁都知道他跟毒蜂有血海深仇,为了抓住那个家伙甚至不惜牺牲一切。可眼下想从林玥嘴里套出有关毒蜂的线索,未免操之过急。
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即进来三个人。林冬回过身,看是检察院的姜彬和两位局里法制办的同事进屋,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由于是部里重点督办的案子,在调查阶段就将所有信息同步给了检察院。可预审还没开始检察院就来人了,通常不是个好兆头。而且来的是姜彬,系统内公认最出色的检察官,想必问题很严重。
姜彬快步走进房间,立于长条会议桌的一头,环顾在座的各级领导和警员。置身于烟雾缭绕之中,他跟喘不上气似的松了下领带结,然后双手支在桌面上,语气凝重地说:“我不管你们怎么审,总而言之,谁也不许提那间小北屋里翻出来的东西,提了也没用,上不了法庭。”
林冬的脑子木了一瞬,机械地问:“什么情况?”
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林冬对林玥采取的诱捕行动,最大的成果就是在那间小北屋里发现的证据,这要都上不了法庭,就只剩下袭警一项罪名了。
姜彬以精干著称,向来巧舌如簧,说话语速极快,现在却称得上是一字一顿:“非法取证,在没有取得搜查令的情况下进行了搜查,所有搜查所得都会被排除在法庭之外。”
“姜讼,法律明文规定,在紧急情况下,未取得搜查令同样可以进行搜查,我不是第一天干警察,这点儿法我懂。”苗红不干了,那门是她踹开的,怎么就成非法取证了?
“苗警官,请先看看这个——”姜彬回身朝市局法制办的人伸过手,接过份资料顺着桌子滑向苗红手边,“这是林玥的律师提交的,她和一个名叫‘周连锦’的人签署的租赁协议,那间北屋被她租出去了,在法律上属于周连锦的私人空间,无证搜查,就侵犯了他的隐私权。”
林冬起身绕过桌子,抄过苗红才看了半页的合同迅速扫过,捏在上面的手指渐渐褪白。他抬头看向姜彬,咬牙挤出声音:“搜查范围包括犯罪嫌疑人住处以外其他人的人身、物品和住处,我没记错吧?”
“没错,”姜彬顿住声音,叹了口气,“可你们因袭警而拘捕林玥,而不是因为故意杀人,她当时的人身自由已经被你们限制住了,没有显而易见的威胁,更不涉及藏匿证据,所以后续的搜查不适用紧急原则,必须出具搜查证方可。现在的情况是,哪怕从那间屋里找到的一根头发丝都是非法所得,不能作为合法证据提交法庭。”
方局皱眉问:“这个周连锦,确有其人?”
“出国了,联系不上。”精明的眼中划过一抹无奈,姜彬摇摇头,“能做的调查我都做过了,很明显,这是林玥给自己留的退路,但法律就是法律,身为执法者更要严格执行……各位,抱歉,给你们带来了坏消息,希望你们可以根据已有的线索继续挖掘,提出其他有力的证据来钉死嫌犯。”
他颌首致意,抬眼看向像石化般的林冬。那份租赁合同的复印件紧紧皱起,仿佛攥着它的人,试图从里面挤出水来一样。
—
收到消息,唐喆学不顾医生劝阻,自行签署了拒绝继续治疗的文件,从医院跑回局里。搁谁都得疯,这种时候林冬身边不能没有人。但是除了自己,他想不出林冬还会接受谁的陪伴和安慰。
脸上还顶着扩散的淤血,进办公楼谁瞧见唐喆学谁瞪眼。顾不上跟关心自己的人解释,他匆匆跑下楼梯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推开办公室的门。眼前所见跟想象中的差不多,凌乱程度说是台风过境都不为过:架子东倒西歪,资料散落满地;地上摔了台笔记本电脑——唐喆学那台;有把转椅像是是砸墙来着,摔得不成原形。
顺手扶起个倒在门口架子,唐喆学穿过满地狼藉,蹲到坐在地上闷头抽烟的林冬身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对方额前的白发比记忆中的又多了一些。伸手将人抱进怀里,他屈下腿单膝跪地,借以支撑彼此的重心。
彼此沉默了一阵,他听到怀里传出消极的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高仁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办公室摔架子砸墙还谁都不让管,我要不回来,怕你给整栋楼拆了。”唐喆学紧了紧胳膊,“别愁了,往好处想,起码抓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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