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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悬案组干脆搬我们这办公来吧,要不来回就得一天,一个月跑好几趟。”
负责审核的大姐一边查验提讯手续一边调侃,确认无误后从接待窗口递出唐喆学一行三人的警官证。最近悬案跑省监的次数多,与窗口人员互相之间熟络了不少,只要手续齐全,单子都比别人走得快。岳林觉着,这肯定是自家领导们的功劳。毕竟是个看脸的世界,像林冬唐喆学这样牌亮条顺的,只要往窗口外面一站,里面原本板着脸的大姐立马笑脸相迎,那态度好的,能让人忘了这地方是监狱。
去往监区的路上,唐喆学听岳林马屁拍得山响,现场提点对方:“脸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嘴甜,你看咱前面那俩,上来就‘同志,提个人’,你要是一天圈那小铁匣子里八个钟头,听这话能给他好脸?”
原来如此,岳林顿感了然。刚唐喆学递手续和证件的时候,喊的是“美女”,后面跟着“麻烦您,我们提个人”,礼貌谦和,大姐听着当然高兴了。如何一开口就赢得他人的好感是门技术,可能岁数大点儿的老警员不屑于这么“轻浮”,但事实证明,它有助于提升办事效率,比他们早来的那俩到现在还在外头等着呢。
稍事琢磨,又问:“那要是男的呢?”
“喊哥。”
“看着岁数比我小的?”
“喊兄弟。”
“哦,受教了。”
岳林默默翻开心里的小本本,牢牢记下领导的教诲。再看秧客麟,一边走一边朝走廊的窗户外张望。眼下正是放风时段,可男监区和女监区是分着的,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个个剃得发青的脑瓜顶。从荣森被捕至今,他从来没和对方联系过,主要是不想体验等待回复的心焦之感。之前文英杰因为骨髓捐赠的事情给荣森写过几封感谢信,可每一封都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他一直还住在荣森的房子里,定期往对方的账户里汇租金,物业水电煤气等杂费按时缴纳,每周打扫一次对方的房间,期望对方出狱回家之时,看到的一切还和原来一样。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这份执念最终的结果,毕竟一开始荣森喜欢的就不是他而是文英杰。有限的人际交往经验让他时常感到迷茫,却不知道该向谁倾吐心声。找林冬和唐喆学是不可能的,他们一定会劝他放弃,在职警察和服刑人员有感情纠葛,没有哪个部门的领导喜闻乐见。
“秧子,”余光瞄到秧客麟朝操场上探头探脑,唐喆学轻声提点,“你是来工作的,专业点,别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样,眼睛到处飞。”
“知道,副队。”
秧客麟立时收回目光。被发现了,来此的真实目的,他不由心虚了一瞬。好在唐喆学没有当面点破,不然以他那薄如纸的脸皮厚度,走路都得顺拐。上一次来省监还是被借调重案的时候,跟着罗家楠那大嗓门,别说刘姥姥进大观园了,简直是鬼子进村儿,烟嗓一开,整个监区都能听见。
进屋等了约莫二十分钟,人提来了。田米强,现年五十二岁,多年前因故意伤害致人伤残被判十三年有期徒刑,后在一场监狱斗殴事件中伤人致死,又被追加了一个无期。积分减刑到现在,算上之前没服完的刑期还剩二十七年,也就是说,他得活到七十九才能走出监狱大门。
被他弄死那个就是涂璨混飞车夺包党时跟的大哥,娄棠,也是目前所知唯一和“大狗”有过交集的人。现在娄棠已死,问本人没地方找了,只能先探探田米强的口风,看娄棠的死到底是失误还是另有隐情。
如果不是身上的囚服和那颗剃得发青的脑袋,单看面相,田米强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眼里一点逞凶斗狠的意思都没,亦无惶恐或者好奇。多年的监狱生涯似乎已经磨平他所有的棱角,佝偻着背,进屋低眉顺眼地往椅子上一坐,十分配合地伸出戴铐的双手,方便狱警更改拘禁措施。
唐喆学隔着铁栅栏默默观察,发现田米强左耳垂缺了一块,决定以此挑起话头:“田米强,你耳朵是怎么回事?”
“狗咬的。”田米强垂眼无所谓道。
“监区有狗?”唐喆学朝他展示了一下卷宗里的拘留照,“你进看守所的时候,耳朵还是完好无损的状态,怎么进了监狱还能被狗咬?”
“……”
田米强抬起眼皮,看了眼多年前还称得上健壮的自己,默叹了口气:“打架,被一傻逼咬的,我气急,给丫活活打死了。”
唐喆学放下照片:“娄棠是吧?你之前就跟他有过节?”
“没有。”
“那你俩为什么打架?”
“法庭上我都照实陈述了,你可以自己翻庭审记录。”
说完再次垂下眼,摆出付事不关己的态度。这让唐喆学意识到,田米强只是看上去老实巴交,实则油滑得一把抓不住。于是他更改了谈话思路,从对方的家人身上找切入点:“我看过你的社会关系,你老婆真不错,等那么久也没说跟你离婚。”
这句话似乎让田米强有所触动,他往后靠了靠,视线飘向屋顶:“我就是为她进来的,于情于理她也该等我一辈子。”
这是事实,昨天翻阅田米强因故意伤害致人伤残入狱的案件信息时,唐喆学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田米强和妻子林翠是青梅竹马,十八岁就在一起了,生了两个孩子之后才办的酒席领的证。小儿子出生后田米强跟着装修队去了深圳,凭着泥瓦工的手艺挣钱给家里盖了房子,此外还存下了十几万的余项。从深圳回来之后,田米强和妻子在县里开家装修建材店,做生意同时继续靠手艺挣钱。
日子原本越过越好,直到某天林翠去客户家里结账,男业主见色起意,把林翠拖进了刚装修完的卧室意图不轨,幸亏林翠奋力反抗才没让对方得逞。事后男人打电话威胁林翠,说自己黑白两道都有势力,敢报警,就让她一家子鸡犬不宁。林翠确实被吓住了,没敢声张,可那家的帐始终结不回来,最终还是被田米强发现了端倪。反复追问之下,林翠才哭着道出了实情。
一瞬间田米强的天都要塌了,自己的老婆受此侮辱,是个男人都不会忍气吞声。为了让妻子安心,也为了维护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田米强上门找男人要账,却被对方的三个小弟当场打破了头。对方还放话说,他告到公安局也没用,就算自己被拘留,出来绝逼弄死他全家。
于是,在受尽侮辱与恐吓之后,田米强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先下手为强。他尾随夜夜笙歌的男人,趁其落单之时,用一把三角油灰刀狠狠戳爆了对方的眼珠子。事发后他一审被判无期,二审法官则考虑到“受害者”的过错比较严重,最终改判十三年。田米强进监狱的时候,娄棠已经在里面蹲了好几年了,这俩虽然在同一个监区,但出事之前谁也没招惹过谁。
关于这俩人为什么起纠纷,唐喆学也知道,不用按田米强说的再翻一遍庭审记录。监狱人员密度大,加之服刑人员本身改造就比较压抑,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很容易情绪崩溃。有的人甚至故意跟别人吵架,意图发泄,时常会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产生生活矛盾。娄棠之所以跟田米强动手,是因为外出劳动时对方拿了自己的工具,几句话就呛呛起来,最终因此送了命。
屁大点的事儿,却闹到出了人命。而且要不是被田米强弄死,娄棠再待几个月就该出去了——这看上去很像是有人怕娄棠出狱之后搞什么事,雇凶杀人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下那么狠的手,田米强在法庭陈述时解释说,娄棠说自己马上就要出去了,到时候去他家睡他老婆,还要让他儿子管自己叫爹。气话,谁都听得出来,可田米强就是因为妻子被猥亵而伤人致残入狱的,最听不得这种话,耳朵又被娄棠咬掉块肉,在疼痛与愤怒的双重刺激之下,抄起地上的水泥碎块哐哐往对方头上招呼。
沉默的对峙中,唐喆学再次发问:“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可这刑期一下子加了那么多,你很可能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就不想想老婆孩子?”
田米强闭了闭眼:“出去了也是他们的累赘,二审改判我十三年,是因为我老婆把店抵给别人,换了五十万去求那傻逼签谅解书。”
有经济困难,那就更容易受制于人了。至此,唐喆学基本能做出判断,直言道:“田米强,我今天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给你加刑期,我需要一个名字,一个跟娄棠的死有关的名字。”
田米强的视线瞬间凝固,他死死盯着唐喆学,一字一顿的:“该说的,我已经在法庭上说过了。”
捕捉到对方内心的一丝动摇,唐喆学步步紧逼:“检举立功,你七十岁之前还能出去。”
“我宁可烂在这鬼地方。”
“想想你妻子,儿子,他们在外面等你。”
“没有我他们过得更好。”
“不,你为这个家贡献了一切。”
“——”
一声来自执法者的认同让田米强的表情错综复杂了一瞬,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委屈与不甘瞬间染红了眼眶。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硬扛着不肯坦白:“我再说一次,该说的,我已经在法庭上说过了。”
唐喆学抬腕看了眼表,快到吃午饭的时间点了,不急不恼的:“给你俩钟头好好想想,下午咱接着聊。”
有时候审讯不能急于求成,这些年在林冬的历练下,他已经被培养得耐心十足。第一次和林冬来省监提人时,溜溜待了五天,审了四轮,不但结了自己手头的悬案,还获得了另外一桩悬案的线索。他可以等,留时间给对手权衡利弊,也许能获得意想不到的结果。
出监区就有手机信号了,岳林赶紧给谭篎回消息,假期不能休,联系必须勤快,好不容易交到的女朋友,别回头跑了。唐喆学看秧客麟还有点心神不定的,略感同情,抬手轻推了一下对方的背:“出门右拐右拐再右拐,上坡五十米,可以看到女监的操场,别靠太近,不然容易被武警突突了。”
秧客麟本来没什么表情,结果让唐喆学这么一说,脸上“腾”的,红的像颗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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