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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点半,踩着医生查完房的点儿,于瑞福出现在了病房门口。林冬起身下床礼貌迎接,于瑞福见状忙抬手又作势压了压:“别起来,靠着靠着。”
毕竟是当过些年领导的人,举手投足间免不了端着点架势,同屋一陪床家属混迹官场多年,打眼便看出于瑞福有点子身份,主动起身搬过椅子让座。于瑞福只是简单客气了一声便坐下,望向林冬的眼中满是关切:“哎呀小林啊,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注意?工作是重要,但身体更重要不是?没副好身体,怎么维护社会安定团结?怎么为建设祖国添砖加瓦?”
林冬眨巴眨巴眼,心说——废话真多,上我这做报告来了?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端起职业微笑:“小毛病,养几天就好,多谢关心。”
“哦对,这个,我朋友给的,想着你病后体虚,正好补补,提高提高免疫力。”
说着,于瑞福从外套兜里摸出个扁而精致的盒子置于床头柜上。林冬侧目而视,透过玻璃盒面,看到一棵棵冬虫夏草整齐排列。
——真够下本钱的。
“于主任,这个,我不能收,收了就违规了。”
林冬淡笑以对,说着杵人肺管子的话,语气却尽显真诚:“您还是拿回去自己泡水喝吧,听人说,打年轻时您就一心扑在工作上,累出一身的病,才四十多岁就得一把把吃药。”
“……”
于瑞福表情略尬,尽管林冬没点名道姓,但还是拦不住他在心里骂街——陈飞你个王八羔子,特么的当年金山那一枪怎么没给你丫嘴崩了!
事实上他还真错怪陈飞了,有关他当年的种种“光荣事迹”,全是他离开重案后从赵平生、曹翰群和付立新他们嘴里传出来的。陈飞是瞧不上他,但陈飞的脾气是,不服打一架,打完完事,传八卦?就没那闲心。当然赵平生传话是有目的性的,不像曹翰群付立新他们纯属茶余饭后找乐子。于瑞福是被陈飞打走的,不把这哥们描绘成一个处处惹人嫌的废柴,会显得陈飞那一拳揍得不当不正。
要么人老赵同志能越过陈飞穿白衬衫呢,心眼子多的,一个心室就能揣八百个。
彼此对视了片刻,林冬提议道:“于主任,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有些话,在病房里不好说,人多嘴杂,鬼知道这屋里待的都是什么人。
“那你这输液袋……”于瑞福迟疑了一瞬——总不会让我给你拎着吧?那我这老胳膊别要了。
“护士站有移动输液架,可以推着走。”
言语间林冬探身摘下输液袋,侧身下床,拎着奔了护士站。于瑞福起身跟上,走到病房门口才想起虫草还放在桌上,犹豫片刻,咬咬牙,没回头去拿。老实说给林冬送礼,算他纡尊降贵了,但事情落在人家手上,这份血得出。
推着输液架进了电梯,待轿厢门合拢的一瞬,林冬脸上笑容尽散,严肃道:“您是来问邦臣那案子吧?不好意思,我无可奉告。”
于瑞福没言声,静静地看着不锈钢门上映出的影子,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两人前后脚出电梯都保持着沉默。人走茶凉不是?小小一个副处,居然敢用这般语气和他说话。然而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仅仅不爽了一小会,又端起随意的态度,甚至自嘲了起来:“我知道,你们都瞧不上我,觉着我运气比能力强,升官全靠拍马屁,不过,小林啊,你好好想想,就算我真傻,领导们也傻么?提拔一个废物,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滚轮擦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异响阵阵,和于瑞福的话一起敲进林冬的耳廓。他当然明白领导们不傻,于瑞福能混到和方岳坤一个级别,绝非纯靠拍马屁。只是迄今为止,他没看到对方做出过什么值得让人惊叹的成绩,又或者是他不知道而已。
并肩走了一段,到小花坛边上,见四下无人经过,于瑞福顿住脚步,同时示意林冬停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林,你是过来人,这句话,你该比谁都明白。”
面上挂笑,可林冬语气不善:“所以您今天是特意来捅我肺管子的?趁我病要我命?”
“不至于,咱俩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于瑞福轻扯了下嘴角,业已稀疏的花白头发被春风吹得稍显凌乱,“我想说的是,能干,不一定能升,看看陈飞,看看贾迎春,看看罗家楠,再看看你自己,你们哪个拉出来不是功劳等身,结果呢?能干的人一定有闯劲儿,可还有一个词儿叫闯祸啊,小林,你好好琢磨琢磨,中文,博大精深呐。”
“谢谢您给我上语文课。”
林冬拖了把输液架,以滚轮碾压水泥地的动静表达自己耐性不多。现在他大概知道领导看上于瑞福哪一点了——很会PUA别人,说那话猛一听很有道理,并不自觉地对号入座,有压制骄兵之能。比如用在他身上,确实有那么点效果,因为他本来就是自卑和自负的结合体。但对于陈飞罗家楠那种活土匪效果就不大了,那俩属于要是有人敢往他们身上抹屎,他们能让对方舔了的主。
于瑞福皱眉笑笑:“又寒碜我是不是?我哪教的动你?你什么学历?我什么学历?”
“学历不如经验值钱。”
在体制内工作,学历就像个隐形的幽灵,林冬深谙这一点。来新人了,问学历,来领导了,偷着摸的查学历,做出成绩了,总会被夸一句“不愧是博士”,犯了错,又被嗤之“还博士呢,就这点能耐?”。
有人说,直到退休的那一刻,这只幽灵都会如影随形。
“好了好了,说正事。”
于瑞福摆摆手。拼嘴皮子,没几个人能拼得过林冬,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有。听说之前林白河都被林冬怼的没话说,那可是总队,换个人和林白河面对面,怕不是喘气都得琢磨琢磨频率对不对。
“老贾都跟我说了,邦臣那案子,我是觉着呢,有错必纠,没毛病,这也是一直以来贯彻的工作精神,不过……”他顿了顿,似是权衡了下措辞,“他参与刑讯逼供是事实吧?这可不能一笔勾销了,林冬,我于瑞福办的案子,别的不敢说,违规,绝对没有。”
“没人说您违规了。”
果然没猜错,林冬心说,是贾迎春给于瑞福“通风报信”来着。
于瑞福轻飘飘的:“啊,我知道,这不担心有人拿这事儿做文章么,我都退了,清清白白一辈子,别老了老了晚节不保。”
“严格意义上讲,您得回避,问我关于案子的事即算违规,既然您这么重视名节,我们之间的谈话就不该再继续。”
至此林冬不准备再和对方客气,合着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是为了要他给自己托个底。盗窃和刑讯逼供本来就不能混为一谈,他们翻的是盗窃案,至于刑讯逼供那事儿,碰都没碰,说到底于瑞福这心算白操了。
面皮一紧,于瑞福刚想再解释点什么,却看林冬从病号服兜里掏出手机,遂欲言又止。电话是唐喆学打来的,给林冬汇报工作。按理说他不该打扰林冬养病,可事情有点子蹊跷,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跟林冬通个气——
“组长,出入境信息和买家信息对比有结果了,不过这人在省监服刑呢,已经一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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