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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侯本福进看守所的第二夜,同监室的光头们的鼾声此起彼伏。武警岗楼在换第二次岗的时候,他听见巡逻走廊上有非常轻微的脚步声走到本监室前面的窗前来,他往上一看,正好和易干事贴在粗粗的窗条上的眼睛对上,他想跟易干事打个招呼,但还是没说出来,倒是易干事先说话了:“今天晚上还是睡不着啊!这样可不行,身体吃不消哦,睡吧,想多了也没用!”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本想以笑容回应,但嘴角并没扯到位,于是躺下了,算是听从了易干事的劝说。
可是他还是不能入睡,好几次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入睡都没成。一直听到武警岗楼上第四次换岗的声音,也听到了巡逻走廊上干事又来过的脚步声,也等来了天亮的第一缕曙光,就这么被纷乱的思绪煎熬,被难以入睡的漫漫长夜折磨。
在开全天的第一餐的时候,他给当天值班的淳所长说如果下次他妻子给他送东西来,一定告诉妻子再下次来时不用送吃的,多买几卷卫生纸和买几支牙膏还有硫磺香皂、毛巾来,最好买两只大塑料桶来。淳所长笑着说“没问题,你是要救济物资吗?没问题,我一定转告。”
下午两点放风,许凡兵拿着侯本福给他保护膝盖的两片棉T恤:“龙头大哥,你看你好好的一件衣服都撕烂给我了,等我家里有人来看我的时候我叫家里的人买件来还你。”
侯本福本来是站着的,他见许凡兵来和他说话,就叫许凡兵和他一起坐在监室的阶沿上:“许兄弟你家是哪里的?为啥子事进来的呢?衣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哈,你没被罚跪砖碗就好了。”
侯本福叫过来于真华:“这两片衣服拿去专门用来擦铺板。”
于真华接过两片衣服:“啧啧啧,弄个好的料子拿擦铺板,太奢侈了不?”
许凡兵见侯本福和他聊天,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大哥我是镇上来的,钢城县富安镇,大哥晓得富安不?”
侯本福点点头:“富安镇离县城二十几公里,前年全县各镇宣教工作交流时去过,还住了两晚”。
许凡兵接着说:“这个事说起来又丢脸又好笑。”
“哦……?”侯本福好奇地看着许凡兵,听他诉说“丢脸又好笑”的事。
许凡兵清了清喉咙,向侯本福讲起了他的故事——
许凡兵家住富安镇街上,他是镇烟叶站的临时工,每个月能领四十几块钱工资,老婆在家带一岁大的孩子,父母在街上租了个小门店卖点土产干货糖果烟酒之类,三代同堂,一家人生活紧把细捏的也还过得去。他家还有个妹妹,人长得很漂亮,上前年从县城读完高中没考上大学就回家了,平时也就帮父母守守小店或帮嫂子带带孩子,这样在家呆了一年。前年快过年的时候,他妹妹说要去晋福,说镇上的她同学某某和某某在那边进厂包吃住每个月还有七、八十块钱工资。开始一家人都不同意,主要是担心一个大姑娘家在外面不放心。但还是拗不过他妹妹的决心,再说镇上十里八村出去打工的姑娘小伙也不少,知名知姓知根知底的都有好几个,确实人家一个二个的回来都比在家里大不一样,年轻人出去闯闯长长见识也没啥不好。去年刚过了正月十五。妹妹就出门了,但一去两个月就一直没音讯回来,不是说好的到了目的地就写信回来吗?一家人都着急,父母隔天就去镇邮政所问有没有信件。每次都说没有。全家人焦急得不得了。再过了两个月,镇上在那边打工的一个姑娘回来给她妈妈治病,这姑娘正好是妹妹提到过的,家里人以为妹妹就是她们约了才去的,去了在那边是一起的。结果再三向回来这姑娘追问,人家竟一头雾水,啥也不知道。好在这姑娘说等把妈妈的事情安顿好了,回去帮他们问问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个事,知不知道他妹妹的下落。
镇上这姑娘回去二十来天后,家里收到一封信,是这姑娘的妈妈转交过来的,转过来的信是这姑娘给家里写信时夹带在信封里的,这样能节省几毛邮费。
信里说她回晋福后不光在自己上班的厂了解了,还去别的厂找了老乡和认识的人问了,还专门坐班车去一个我们前江省打工人最多的地方去问了,都没有许凡兵妹妹的消息。
一家人急得六神无主,许凡兵妈妈想起想起就哭。特别是当许凡兵一岁的儿子时不时小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姑姑!姑——姑。”的时候,一家人更是心如刀割。一天吃早饭的时候许凡兵的儿子看见一个姑娘从门口路过,便“姑姑,姑——姑。”的叫起来,一家人都转过去看,原来就是一路过的姑娘。许凡兵老婆饭也没吃好,突然放下碗筷:“我管不得那么多了,必须去派出所报警!”
说着,他老婆径直朝派出所方向急步走去,他父亲想阻止,手一扬起来,嘴里却说:“算了,让她去报警吧,也没有别的办法找得到女儿。”
其实妹妹失去音讯两个月的时候许凡兵就提出去报警,可是父母却说这样的事传出去街坊四邻会看笑话的。可是这一晃,妹妹与家里失去联系就五个月了,还是没音讯。
在报案后等待消息的日子,许凡兵家也没有放弃打听妹妹下落,他陪着他爸一起去钢城县客车站,去红胜地区火车站向车站工作人员打听,甚至还去写信回来那个姑娘打工的地方去找火车站和派出所,去好几家工厂门口守望,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家里钱全部花光,父亲还因忧愁和劳累拖垮了身体,母亲也在一年间消瘦和苍老了好多。
去年下半年的一天,现在关在五号监的苟明俊骑着摩托车专门去他上班的烟叶站找到他,他开始并不想理苟明俊。
一个镇上的人,虽然苟明俊要大许凡兵一岁多,但小学还是同班同学,那时大家也经常一起玩,许凡兵考上初中后苟明俊没考上,才十三、四岁就跟着镇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从那时起他就再不跟苟明俊来往,后来在镇上也几乎看不到苟明俊身影,有人说他在外面混得好,经常都在省城和红胜的那些大宾馆进出。偶尔听到这些,许凡兵都不在意,因为自从苟明俊混社会后,他就认为他们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但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好些年没来往而且也是几年都没打过照面的苟明俊今天为什么骑着摩托车跑那么远专门来找他。
来的都是客,虽然许凡兵内心不很待见苟明俊,但两人毕竟是一个镇上长大的而且还是小学同班同学,后来虽然各走各的路没什么交往但也没什么仇怨啊。所以许凡兵还是客气地招呼苟明俊坐,给他泡茶敬烟。
起先无非是东一句西一句的扯些童年趣事或者说说哪个同学的昨日今朝。茶饮一壶烟抽两支后,苟明俊试探着问:“好久没看见过小妹了,她从钢城中学回来在做些什么呢?”
许凡兵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答。不料,苟明俊却说:“都是街坊四邻一起长大的兄弟,你的妹妹还不等于就是我的妹妹吗,有啥不好说的你看你支支吾吾的做啥?”苟明俊稍微顿了一下深吸一口烟:“好像听说小妹出去打工去了是不是?应该走出去,在我们这些乡旮旯是没有啥子出息的,就像我,要是不出去……”苟明俊用下巴指指停在门口的摩托车:“可能混得连你都不如,不要误会啊我不是说你混得不好啊。”
许凡兵很是尴尬,巴不得苟明俊立马就走。苟明俊好像看穿了许凡兵的心思:“兄弟是不是不大欢迎我,是不是想我立马走人?”
许凡兵连连摆手说“没这意思没这意思。”
苟明俊得意洋洋咪斜着眼说:“你不光是不能想我立马走人,还应该留我下来请我喝杯酒才行。”
许凡兵推辞道:“今天不吧,老人家这几天身体不好,媳妇在家要带孩子照顾不过来,我要回去……”
还没等许凡兵把话说完,苟明俊抢过话意味深长的说:“今天请我喝了这顿酒,保证让老人家身体都好起来,心情也好起来,信不信?”
许凡兵听得越懵了,但心想今天苟明俊来得蹊跷,又问起妹妹,他这些年都在外面混,莫非他知道妹妹的下落?于是灵机一转,豪爽地说:“那好,今天我就请老同学喝两杯,说不定我回去说见到你了老人家他们还真的会高兴,老街坊嘛。”
苟明俊一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哟,四点半了,你几点下班呢?”
许凡兵说现在锁了门就可以走,只是要去站长那里说一声就行了。
苟明俊动摩托车,叫许凡兵抱紧自己的腰,一轰油门,随一股浓尘扬起,两人朝富安镇街上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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