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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来。”某天晚上,俛眉子摸黑喊人。
息再下树了,冷冷地看他。
俛眉子骂他白眼狼,将他带到一根直木前,点起灯火。
“你帮我把这件事做了,我就让你看书,”见息再眼里终于升起粲然的光,俛眉子来气,“不会让你白得好处。”
一根木头埋在土里,本来没什么稀奇。但俛眉子持灯照亮木头,则稀奇处一下子显现:庞大的蚁群正在通过,遇到木头就分成两股,过后再并成一股,像黑水分流与合流。
“这里原有一座观宇,如今只剩这一根橑,算是个文物,脆弱得很。蚂蚁爬来爬去,已经咬穿了橑的两侧。如果放任,明年橑就会断。我要你保住它,让它继续立在这里。做得到,则我岩上的书随你拿取。”
夜中,两人互相打量。
“如何?”
“就这件事?”
俛眉子早有预料:“你以为这是易事?”息再取下灯火,直接烧了来路上的蚂蚁。
焦味冲人,两人都咳嗽。
俛眉子连连叫苦:“好好,且看明天。”
第二天,庞大的蚁群在焦地上行进,一往无前的气势。反而是直木受烟熏,又受晨露,顶端发灰,簌簌地掉屑。
息再咬着指甲,又拿水冲散了蚁群。
夜里,他梦到蚂蚁齐步走,白天连忙去看:土地变成淤地,蚁群井然有序,而木头受潮,加重腐烂。
息再恶怒,想将蚂蚁踩死,看一眼迭层的蚁群,最终没有下脚。
正旦日当天,揺落思念息再,前来拜会。息再正在垒石做屏障,围住直木,不让蚂蚁靠近。
“烧巢穴。”揺落学会说话和写字,迫不及待给息再建议。
息再只是摇头。
他曾溯源,找到七十多个蚁巢,耗费三四天捣毁,并用火烧尽余蚁,守了整夜,直到木头附近一只蚁也不剩,才歪在石滩上。那时他昏昏沉沉,脑中很乱,想起过去的人,黑压压的面容,蚁群似的。
到揺落来的前两天,从地底和山丘钻出的无数蚂蚁,重新汇成队伍,走上老路。息再晚起,静静地看。
他开始改换方法,垒石做屏障,又在直木四周放置甜物,甚至给蚂蚁挖小道——等揺落走了,息再才动手。
布置完毕,他席地,深呼气。
一件不起眼的事,让他辛苦至此,除了蚂蚁灭不尽,更有那根脆弱的直木移不得、碰不得的原因在。息再数次想,干脆将它踢断。俛眉子便会出现在他身后,拈须微笑:“无忍性的小子。”
息再立刻回他:“且看明天。”
屏障和诱饵见效,蚂蚁开始分心,一部分被阻隔,去爬甜物,一部分改走息再的道路。又过两天,蚁群终于有了离散的趋势。
息再憔悴,仍不敢松懈,日夜盯着直木。天高,数里外的鸮声回荡。全身心扑进眼前事的少年,没有发现外界的变化:未免太静。
唯一一次分神,他想着千年:“千年许久不来。”
千年就在他头顶,依靠怪岩藏身,同样憔悴,不敢松懈。
俛眉子在他身旁:“千年,你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
“不够,”千年抱紧风车,“俛眉子不是与他说定,要保护古木不受蚁害?他没暴弃,却也没解决问题,还早着呢。我可是怀抱兴趣,想看他的处理。”
然而千年的样子并不像怀抱兴趣。他正色敛容,像在探寻一件大事。
俛眉子担心他:“你怎么了,从宫中回来,我看你变了个人。”
“我没变。”千年笑一笑。
息再的布置在半月后失效。
蚂蚁吃完甜物,移山似的,移开石障,继续前行。息再已经力竭了。
一个小孩,最有活力的年纪,被一件怪差事磨去所有神采,睁眼闭眼,只有密集的蚁群。他为它们辟路,给它们尝甜头,阻挡或是虐杀,都不能改变它们的方向。反而是直木不堪折腾,越来越破烂。
“你和俛眉子同住,可有收获?”
荀杉来访。息再在门外招待,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不打算隐瞒:“数月以来,我什么也没干,几乎与世隔绝,只与跟蚂蚁周旋。”
毕竟是俛眉子的要求,荀杉不好评价,转而说:“或许俛眉子想看你的毅力。不过,后梁死气沉沉,乱处又很乱,你与世隔绝,或许是好事。”
上不正,下失风俗。后梁的皇后病了,病症怪异,引发人心的动荡。有人说,皇后终于被皇帝逼疯,也有人否定,声称皇后还是楚王妃时,就失常,如今只不过是将失常传开。
不端的天家,让天下惶惶,污漫国人的品格。时下可称乱世。
孟皇后坐在相思殿上,不知自己已经成了罪人。
她少有清醒的时候,清醒了,便履行女君的义务,听一听宗室子女的背诵。这次来的是文鸢,年仅三岁的公主,容貌善,能书写,还有一位失德的亡母。
或许因为她是灵飞美人所出,皇后对她,总带一些嫌恶。看她拾级、踩空、被燕王笑,皇后并没有制止,只是皱眉向别处。
她的心一直悬在危处。
他知道了吗,已经找到了吗,为什么要让蓝谨与我共弈,蓝谨为什么要说那番话……陈年旧事,在她头脑中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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