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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对着这些东西没什么胃口,特地找你来说说话,不必拘谨。”赵靖珩眼睑微垂,嘴角绷直成一条线。西北风沙将他的神情磨砺得坚硬,那副天生的好相貌却半分未被摧残,哪像不惑之年。
“这两日都是如此吗?许是天热,饮用冰镇酸梅汤,宫中这会儿或许已经开始备着了,生津解热,或许能好些。”班贺说。
赵靖珩眉心蹙了蹙:“宫里用一份硝,军营火炮里就少一份火药。”
班贺道:“宫里的硝石份例是额外的,不与虞衡司共用,由内府管理分配,圣上与殿下当用则用。”
“你回来就查库房,现在和我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赵靖珩语气轻描淡写,班贺心中却绷紧了弦。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淳王眼里,竟然还妄图在淳王面前糊弄,班贺当即跪下:“下官糊涂妄言,殿下恕罪。”
赵靖珩摆手:“起来吧,又不是在朝堂上,我们私下里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谢殿下。”班贺重新回到座椅上,回话愈发认真了些。
他与淳王达成协定,圣节给皇帝献礼正是第一个突破,淳王一定会询问此事,班贺回想面圣时说过的每一句话,务必要准确转达。
赵靖珩问:“和你一同入京的范震昱现在如何?”
班贺张口欲答,却发现脑中准备好的答案与问题牛头不对马嘴,张开的嘴定格于此,片刻后才发出声音:“……啊?”
赵靖珩侧头看他,班贺眨眨眼:“殿下是问范大人?”
还好脑子没有锈死,班贺很快理清头绪,回道:“范大人就任吏科给事中,不盈两月,就写了四十封奏疏,揭发大大小小官员罪行,得罪了不下二十人。”
他说得还算保守,回京后他并未特意与范震昱接触,但范震昱的活跃令他一时名声大噪,当然,是不好的那种名声。
给事中为言官谏吏,上达天听,职责就是监督朝廷官员,但也没有哪个像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疯狗一般,逮谁咬谁,上蹿下跳一通搅和,官大官小都不放过。
怎么想,班贺都觉得范震昱是仗着自己是被淳王点名上位,才敢这样跳脱。还未站稳脚跟,就这样大肆结仇,他知道范震昱心里有怒,对这些官员积攒了满腔怨气,可这样莽撞是不是不太妥当?
班贺瞟向赵靖珩,却见他面上不知何时带了一抹笑,似乎并不觉得不妥,反而神情愉悦:“这不是很有意思吗?不枉我把他调入京中。这朝堂袭故蹈常已久,如一潭死水,放一尾活鱼,不就让水也活过来了。”
死水么?一潭死水又岂是区区一尾鱼能翻覆的,班贺心中想到,恐怕这世上只会徒然多一条淹死的鱼。
班贺坐得端正,毫不避讳地直直望着赵靖珩:“殿下,活水的不是鱼,而是放入鱼的手。手想让水活,水才会活。”
他又何尝不是陷在这潭死水里,眼前人与九重宫阙内那位小皇帝,才是真正能搅动这潭死水的手。
这一次他甘愿认同顾拂,眼前这位殿下,的确是他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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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靖珩轻笑一声,靠在椅背上:“那群文官迂腐了可不止几十上百年,千年来都是如此。他们自视清高,泥古不化,是一潭死水,可这世上不能没有水潭,即便他们结党连群,关系盘根错节,只要无人造反,哪怕是我,也不会轻易对他们做什么。”
边关重军抵御防守换来元光朝十来年的安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让朝中势力成型。规则已成,没有天翻地覆的震荡,皆不足以成为改变的契机,一场小小的变革即是伤筋动骨。
有能力搅动那谭死水又如何?边关已经够他操心的了,他宁愿在边关待着,也不愿回来面对满朝大义凛然的大臣。没搭理他们都被攻讦至此,真对上了,他还不在那帮读书人的诗词文章里成千古罪人。
“尽管得罪人去吧,”赵靖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事。那群士大夫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班贺愣愣看着淳王脸上愈深的笑意,不知怎么,竟觉出一点儿幸灾乐祸来。
他以往所认知的淳王殿下,收疆驱敌,功垂万世,桀骜不屈,睥睨天下,原来也会在心里记着被攻讦的仇,并为小小的报复而痛快。
忽然班贺心里的拘谨一点儿也不剩了,连自己都未察觉语气变化:“下官想,范大人一定不会辜负殿下厚望。下官听说,朝臣们还给范大人起了个外号。”
赵靖珩支着下巴,饶有兴致:“什么外号?”
班贺:“诸大臣私底下都叫他,范蚊子。”
赵靖珩:“……饭蚊子?”
片刻的静默后,赵靖珩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骂他是招人烦的苍蝇又不肯直说,损还是这帮读书人的嘴损。”
他笑得双眼溢出眼泪,闪出一点碎光,自回京以来,只有此刻才算真正的心情大好。
赵靖珩笑声渐歇,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精致的小粥,口中念了两遍范蚊子,笑着摇摇头:“还好没人给我起外号。”
班贺道:“殿下身份尊贵,哪有人敢触犯威严。”
一旁守着的亲卫见赵靖珩端起碗,连忙开口:“殿下,这些都凉了,属下撤下让厨房热热。”
“不用,温度正好。”赵靖珩说着,看向班贺,“吃过没有?一同吃点吧。印俭,帮班郎中热一碗粥来。”
班贺抬手制止:“殿下,就这样,不必劳烦。”
“也可。”赵靖珩轻笑一声,挥手让印俭退下。
王府的粥熬得精细,舌尖一碾就碎的米粒裹着虾仁、瑶柱,厨房处理得当,放凉了也没有任何腥味。桌上还有几碟时令小菜佐粥,茶是圣节刚到京城的贡茶,多半是宫里送来的,班贺吃得心里毫无负担。
除了想起家中阿毛还在吃着寡淡无味的白粥,那孩子跟他很是过了段苦日子,既然已经回了京,钱财不缺,断然不该再如此吝惜,班贺喝着海鲜粥好好反思了一回。
赵靖珩说道:“你回京后一直待在工部衙门,鲜少与其他官员打交道,但以后总归是没法避免的。”
班贺点头:“的确,下官回京后对外一概宣称夙夜在公,没有余闲,官场私宴向例不去。”
他虽然忙碌,但也不至于忙到赴个宴的功夫都没有,实则是刻意避免官场应酬。无论那些人出于好心坏心,少打交道才能尽可能避免麻烦。
师父当年以匠役入仕,已引起诸多非议,尔后拔擢至冬官,若不是先皇态度坚决,文臣参上的奏本早够送他们回故里几回了。
而现如今班贺更是凭空得了个五品虞衡司郎中的官职,工匠地位历来低微,士子们瞧不上,对他哪里会有什么好观感。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官场上门第关系甚至比能力还重要。班贺深知此理,否则,他也不会等到淳王这座靠山才决定回京,宣称忙碌,不过是避风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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