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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旋语气如常:“将功赎过。”
“你……”詹景时被他无惧无畏的态度堵住了话头,怒而拍桌,“一派胡言!”
“先登、斩将之功,还不够换一个活命的机会吗?”无论他情绪如何激动,陆旋始终平静,双眼注视詹景时,那双眼眸竟使他顿口无言,颓然叹出一口气。
“放开他。”詹景时吩咐道,又对陆旋说,“你随我进来,一五一十同我说清楚。”
陆旋跨过门槛,缄口不言,一点为自己辩解的意思都没有。詹景时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摘下它。”
陆旋依言摘下手套,詹景时看着那双冰冷的金属义肢,忍不住皱眉,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他语气生硬得刻意:“耿将军早已知晓了吧?”
陆旋:“耿将军对此一无所知,一切都是我自己所为,与他人没有干系。”
詹景时脸色难看:“哼,这样的鬼话谁会信!”
陆旋果断跪下:“巡抚大人,耿将军待我不薄,我不能连累他,确实与他毫无瓜葛,我愿一己担责。”
詹景时眉头拧到了一块儿,陷入两难境地,倍感煎熬。
于私,他欣赏这英勇善战的小将,白日斩杀朱顺他都看在眼里,堪称有勇有谋。于公,陆旋在此次平叛屡次立功,更是立下首功,不出意外,朝廷定然会大加封赏。
可眼下正是出了意外。若是没有看错,陆旋的手臂是天铁义肢,天铁由朝廷严格管控,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得到。无论他如何得到天铁,又是谁替他制作了义肢,毫无疑问都是死罪。
陆旋不肯说,詹景时亦不想逼迫,得知缘由又能如何?
“这件事已经不是我所能决断的了。”詹景时长叹一声,“明日我便将你押送回京,是赏是罚,皆由圣上定夺。”
陆旋跪拜叩首:“多谢巡抚大人。”
回应他的,是詹景时饱含惋惜的一声叹。
仲冬中旬,兹南巡抚詹景时平定叛乱,回京述职的消息传入班贺耳中。以及,随行的还有一人是被押送回京,立时投入刑部大牢,严加看管,等候审讯。
面对那个想听到,但不想在此时听到的名字,班贺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虽然一开始便清楚早晚都要应对这一遭,但真正面临时仍觉猝不及防。
刑部大牢啊……班贺忍不住头疼,那小子真是把自己送进了一个好地方。
再相逢
回京述职的詹景时单独面见了皇帝,具体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就连御前当差的魏凌也没能听到只言片语,据他所说,詹景时离开后,皇帝并未显露任何情绪,这让班贺更加难以揣测。
官军平叛大获全胜,朝廷犒赏三军,赏赐的金银布帛运出京城,全体将士都会得到赏格。唯有一人除外,立下首功的陆旋眼下被关在刑部大牢,严加看管,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班贺递了拜帖,前去詹景时宅邸拜访,顺利见到了人,却没能从他口中问到什么——若不是借着那封记载火炮炸膛的奏疏为由,或许他压根连人都见不着。
詹景时格外重视火炮之事,虽为朝廷大员,待班贺这五品小官却态度谦和,吩咐长随奉茶,寒暄两句便单刀直入:“班郎中管辖军器局,可知到底是何缘故?兹事重大丞待解决,若能尽快查明缘由,日后便可避免再因此出现伤亡。”
班贺心里虽惦记着牢里的人,但论及公务,还是收敛心神:“下官查阅旧籍,此类事故的确偶有发生,下官与军器局中军匠研究,猜测或许是火药用量的缘故。若是能当面询问火炮手,应当能进一步确定原因。”
詹景时点点头:“这倒不难,当日还有一名火炮手幸存,我这便让他进京来。若你们能查明缘由也算解了我心头一患,否则,日后使用火炮自己还得提心吊胆。”
班贺颔首:“这本就是军器局应当解决的问题,我已安排人着手去做,劳巡抚大人挂心了。”
“你们军器局造火器,最后使用的还是我军将士,我身为朝廷命官,如何能不挂心。”詹景时说道。
班贺微微一笑,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巡抚大人如此关心将士,才能领兵破敌,大获全胜。此次平叛,巡抚大人居功至伟。”
詹景时摇头,面色不似作伪:“哪里是我的功,全凭我军将士舍命拼杀,方能得胜。”说着,他想起陆旋,面容一滞,无声轻叹。
班贺顺着那话说了下去:“可不是,下官听闻,巡抚大人奏疏中提到一位英勇无匹的先登小将。达成先登又能保全性命,继续与敌厮杀——那可是不世之功,难得的勇士。”
他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钦佩感叹,詹景时面色愈发沉寂,好一会儿才像是想起面前还有位客人,牵起一抹勉强的笑:“班郎中想必还有公务,为火炮特地走这一趟,辛苦你了。待火炮手入京,我立刻让他前去虞衡司官署拜访。”
“那下官今日便不打扰了。”听出送客之意,班贺不再继续旁敲侧击,起身告辞。
走出詹府,班贺长出一口气,一无所获。
回了家,闵姑端来温水和布巾,班贺净手洗了把脸,接过布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手指。
阿毛摆弄着完成大半的“莫奈何”,那是一种有些巧思的小玩意儿,六根形态各异的木条不用胶不用钉,用某种方式组合即可严实合缝地形成一个不会轻易散开的整体。这段时间他醉心于制作这玩意,着了迷。
在正发愁的班贺眼里简直是不知人间疾苦。
班贺慢悠悠开口:“你旋哥入京了。”
“真的!”阿毛欣喜若狂,手里的玩意儿哪有旋哥重要,扔下一蹦三尺高,“他在哪儿呢?”
班贺下巴一扬:“被送到白云司去了。”
“白云司?那不是刑部么。”阿毛满眼天真,“旋哥不当大头兵,改当狱卒去啦?”
“当什么狱卒,是当阶下囚。”班贺放下布巾,“现在在刑部大牢里严加看管,我得想办法见他一面……”
上前收回布巾的闵姑见他不知为何事所困,眉眼皆是愁色,犹豫着说道:“主人家说话,我知道不该多嘴,先生别怪罪。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只是听你们说刑部大牢,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不正是在那儿混饭吃?若是用得着,我替你们找他去。”
班贺看向她,他知晓闵姑的儿子在刑部大牢当狱卒,之前还找上门来过。
似乎是因为闵姑离家,街坊指着他脊梁骨骂不孝顺寡母,后来闵姑又去同他说了什么,之后便没再见到过此人。
闵姑对儿子在狱中作威作福的做派不耻,从不愿提起,班贺也没有往那儿想过,却不想她在此时主动提了出来。
班贺安抚地笑笑:“此事我会想办法妥善解决,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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