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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君年走出地牢的时候,被外间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他手中还攥着那把沾血的匕首,因为血液干涸死死粘在了掌心,鼻翼间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原来世间真的有摄魂之术,怪不得陆延当初醒来后会性情大变,分毫找不出从前的影子。
商君年只觉卡在心中腐烂化脓的一根刺终于被人狠狠挖了出来,疼得钻心,却在无人察觉处长出新的血肉,又痒,又酸。
从天光乍亮一直等到暮色渐沉,陆延依旧没等来商君年下朝的消息,只有一群丫鬟过来给他解了绳子,服侍他洗漱沐浴,但是不许离开房间。
“国相大人吩咐了,公子倘若踏出这间房一步,奴婢等通通杖毙,还请公子怜惜奴婢这条贱命。”
一句话就打消了陆延准备劈晕这些丫鬟的想法,他只能由人伺候着洗漱沐浴,换了身干净的锦袍,桌上早已摆好酒菜,看的出来是精心准备过的。
陆延掀起衣袍在桌边落座,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国相大人这是不打算见本王了么?”
婢女垂首道:“公子勿急,国相大人一定是有事绊住了脚。”
她们语罢行了一礼,便齐齐退出屋子,顺便关上了房门。
陆延也不着急,端着酒杯自饮,直到桌角的烛火已经燃烧大半,时间悄然流逝到后半夜,他才终于抬头看向屋顶上方:
“你还不打算下来吗?”
屋顶上拎着酒坛的男子闻言动作一顿,就像被点了穴道:“……”
陆延捻起一粒花生米,指尖弹出,不偏不倚击在瓦片上发出一声轻响,似笑非笑问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他在屋子里喝了一夜的酒,商君年便在屋顶喝了一夜的酒,也不知对方是图什么。
屋外悄然出现一抹身影,直接推门而入,外间略显闷热的晚风声和蝉鸣声一下子涌入耳朵,连人都显得鲜活真切起来。
陆延的视线落在商君年身上,微不可察停顿一瞬,最后起身走了过去。事实上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商君年解释,纷杂的念头混着酒意在脑海里翻涌,昼夜难平。
陆延望着商君年问道:“你可信我?”
“哗啦——!”
是酒坛被丢到一旁碎裂的声音。
商君年忽然伸手搂住陆延的脖颈,直接吻了过来,牙关磕碰唇瓣,带着几分笨拙,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索取,到最后血腥味已经压过了苦涩的酒味。
陆延怔愣一瞬便闭上了眼,他用力搂住商君年的腰身,反手关上房门,在燃尽的昏暗烛光中和对方朝着床边跌跌撞撞走去,两个人一起陷入了锦被中。
商君年身上刺目的红衫被褪了下来,下摆绣着精致细密的松柏纹路,陆延曾经说过最喜欢这种树,因为终年青翠,是长寿之兆。
分隔的这一年中,商君年无时无刻不想忘记陆延,偏又活成了对方的影子,过往的回忆变成了一把尖刀,在午夜梦回时一遍又一遍刺入他的心脏。
陆、延。
一个他摔得粉身碎骨也没能忘掉的名字,就连旁人漫不经心提起,都会像山谷间回荡的风声一样呼啸凛冽地刮过心头,带来割肉刮骨般的痛意。
当初陆延遇刺苏醒后就性情大变,轻则鞭笞仆役,重则杀人取乐,一度陌生到让商君年认不出,可无论是帝君还是鹤公公,他们对此都没有任何惊讶,仿佛陆延本就该是那样,反倒是商君年记忆中的陆延,才是本不该出现的异类……
“殿下本就是如此。”
鹤公公一遍又一遍地说。
不,他并非如此!
商君年冷冷反驳,可每次换来的永远只有鹤公公毫无起伏的话:“殿下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
所有人都在选择性遗忘,只有他陷入回忆的深海中,独自挣扎溺毙。
回忆倏而破碎,只剩下地牢不见天日的年岁。
商君年嘴唇颤抖,他好似很冷,又好似很害怕,唯有用那种近乎窒息的力道死死攥住陆延的肩膀,发狠似的问道:“你究竟去了哪儿?!”
他眼眶通红,声音哽咽:“陆延,那一年你究竟去了哪儿?!”
在地牢里囚禁的日日夜夜,商君年一直在反复思考一件事——
陆延的魂魄到底去了哪儿?!
魂魄若无身体寄居,只剩灰飞烟灭一条路,商君年多怕陆延的身体被孤魂野鬼所占,真正的魂魄却飘荡在外,或许一阵风一道雷就会将他劈得灰飞烟灭,到那时自己就算回到巫云位极人臣又有什么乐趣?
商君年恨到极点,甚至想一剑杀了那个恶魂,既然陆延回不来,他的身躯也不能被别人所占,可他到底是下不了手。
他能做的只有加速仙灵的灭亡,然后将面前这个人囚禁在自己身边,用屋子关着,用铁链锁着,一年不行就十年,直到对方变回最初的样子,直到真正的陆延回来……
陆延吻掉商君年眼角的泪水,温柔拨开他凌乱的头发,在耳畔低声细语:“商君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一直。”
他们共同见证了彼此最狼狈的那段时光,一起活着,又一起在漫天大火中死去。
陆延仍不知是前世的因造就了今生的果,还是今生的果造就了前世的因,他只知道自己和面前这个人的命运死死纠缠在一起,再难分开。
国相府在城东,附近不远处就是神女城最大的戏楼。清早的气温还有些冷,丫鬟拎着一桶水给府里的红枫、桃树挨个浇水,只听远处传来戏子婉转柔媚的唱曲声,但因为隔的有些远,她仔细听了片刻才听出是什么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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