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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这般恐慌是什么时候?是十四岁,他还在做着兄长凯旋归来带自己离京的春秋大梦,却只得到被送回京的一把佩剑,和楚潇尸骨无存的消息。在高位坐了太久,楚浔几乎快记不得那种感觉了。从御书房到暖玉阁走了不到一刻钟的路,却在暖玉阁门口被跪在脚边的宫人们拦下,说什么舒嫔娘娘起了热,像是得了时疫,让他为龙体与社稷着想不能再靠近。楚浔只听了前半句,往前一步,又一群人跪下拦路。“让开,”他没有迁怒旁人的习惯,着实十分克制,才能再次咬着牙重复一遍,“朕说,让开!”瑟瑟发抖的下人不敢挪动,倒是宁妗蓉听着了动静,快步从外殿出来,给他行礼,劝慰道:“陛下别急,太医已经在里面了,眼下只是发热,是不是时疫还不好说呢,只是您龙体金贵——”她话说了一半,面若冰霜的君王已自间隙里大踏步去了。扑鼻的药香传出,幔帐半遮半掩,已瞧见躺在榻上的人一张煨红的脸。见楚浔入殿,自宫女到太医跪地行礼,他再听不见劝阻,上前去将她从白鹤怀里接过,让昏迷不醒的雨露靠在自己怀里。她身上滚烫,面起粉红,比桃花还要艳几分。他胸口一阵尖锐的痛,唤了雨露一声,她没应。“说,如何了。”喉头重重滚动一轮,楚浔接过画春手里的药碗,稳住心神,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唇边,玄衣宽袖下隐着几乎要打颤的手,等钟太医的回话。“回陛下,娘娘是一时受了惊吓,加之这几日体内有阴寒之气未散起了热,还未必是时疫……”老太医在宫里多年并不慌乱,却没见过楚浔这般脸色,赶忙叩首补上一句:“陛下放心,此药温和,不会对龙胎有损。”楚浔呼吸在刹那间滞住,紧锁的眉心动了动,差点打翻掌中药碗,薄唇微启几息,才不可置信地望过去,沉声问:“你说什么?”他胸口的疼更深切几分,一时竟没有丝毫该有的喜悦,揽着她雨露腰侧的手紧了紧,又慢慢颤抖地抚上她平坦小腹。雨露身子还没完全调理好,便有了孕,眼下又病到昏迷,像一朵打了蔫的桃花,只这么一小团。忽地想起那夜雨露扯谎骗他是来潮,拉过自己的手覆在小腹,楚浔一阵心悸,止不住地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将她圈着不来瞧她,逼得她扯谎,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让她一个人熬着。亏得她那几句夫君,他竟一点都没护好她。内室一时无人敢答他的话,榻前的几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白鹤率先叩头,急忙道:“陛下,娘娘前些时日得知有孕,说想亲自告知于您,于是命奴婢们先瞒着……”楚浔没答话,任她们跪着,捏起雨露下颌用力让她张口,在静默中一勺一勺喂完了整碗的药,拿手帕替她擦了擦唇角。她就这样安安静静靠在他肩头。“好……好得很……阖宫上下都瞒着朕……都知道她有孕……”他颤着声音叹息时,抚在她小腹的手发紧又松开,终于将空碗摔碎在地,低声呵斥:“知道还由着她胡来!”药碗碎裂炸开脆响,碎瓷片飞溅,棕褐色的药汁在地砖上淌开来。连呼吸都在这仿若凝滞的空气中显得沉重,楚浔垂眸看向怀里的雨露,低头吻在她滚烫的额头,只这一句骂完,再没有心力去发火指责旁人。都滚出去……他声音压得极低,轻到与方才判若两人,像怕吵醒她。殿中的人仓皇退下,带起的风卷着幔帐晃动。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时,楚浔拿手帕浸了冷水,沉默着一点点擦过她额头的冷汗,拨开几缕凌乱的青丝擦过她胸口,又继续向下。直到解开她里衣系带,擦到她小腹,指尖才停滞着发抖,他喉咙里溢出一声喑哑的笑,轻声道:“不告诉朕,是在怕什么?”雨露自是不会答他的话。自这一日起,舒嫔半昏半醒,皇帝便宿在了暖玉阁,除却早朝和必要的议事仍在宣政殿,这回将折子全部分去内阁批,又送到他眼前阅过一遍。她高热不退,像极了“桃汛”,但宫中并无其他人染病,日夜照料的楚浔也没有,众人这才渐渐放心。因着怕对龙嗣有损,钟太医只敢用温和的方子给她退热。楚浔问过几回,想无论如何先将她的病治好,可太医却都道若她腹中的龙嗣有问题,照样会伤及母体,无法两全。一时竟进退两难。他终于做决定要来碗急药的那夜,林雨露醒了。不是半梦半醒,不是前两夜因梦魇蜷在他怀里说胡话的醒,是真的醒了,醒在他渡给她第一口苦药的那一瞬。半眯着眼时雨露余光瞥见榻前幽暗烛火,随后才察觉到口中夹杂着苦味的湿热,下意识推拒。抱着她的楚浔僵了僵,将那口药回咽到自己口中,竟吻得更深,缠着她的舌不放。混沌之中,她头一次在与他接吻时睁开眼,看见他长睫轻眨,意识愈来愈清晰,回想起前夜她半醒时看见楚浔发红的眼眶。楚浔松开她,抵着她终于消下热度的额头,看进她眼底,声音哑得不像话:“这回肯醒了?”“楚浔……”雨露轻轻喊他一声,又忽地想起什么,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却发觉那里被他温热的手掌紧紧覆着,似在护持那还未出世的骨肉。“放心,好好的。”楚浔宽慰她一句,便立刻侧首,向外殿唤了一声。轮值守在殿外的太医入室,来榻前给她切脉,这回终于松了一口气,忙俯身行礼:“娘娘高热已退,胎象平稳,腹中龙嗣也安然无恙,只是日后还须多多进补。”“下去吧。”他也跟着卸下心防,轻捏着她下颌又仔仔细细瞧她面色,虽还是粉红的面,却已比前两日好了太多。然心神归位,林雨露立刻扣住他的手,猛然从他怀里起来,急道:“陛下,臣妾喝过的避子汤是被调换过的,那日——”“好了,朕已知晓。”他微蹙了下眉,抬手覆她还带着汗湿的额头扣在自己肩头,没要她继续说下去,慢慢开口:“时疫将过,朕会将整个宫里肃清一轮,至于幕后之人……亦有眉目……”“别想这些了,不如想想怎么同朕解释。”“什么眉目?”林雨露忙问,指尖隔着层衣料扣他手臂,连忙将自己那日的猜测说了一通,又问道:“那人是谁?换掉汤药致使臣妾有孕,究竟是何目的?”楚浔息了一回气,拍拍她额头:“先解释,为何以身犯险?”“那算什么险?”雨露垂下眼嘟囔,又叹道:“幕后之人既然想我有孕,那自然不会下手害我,我亲自去问才最保险,若能追问出什么才好,可惜还是……”她垂下脑袋,对自己行事有失颇为内疚。“你做得很好。”终是不忍心再说她什么,楚浔温声夸了她一句,吻在她鬓边:“露儿很聪明,但下回要提前告诉朕,总好过自己筹谋。”林雨露讷讷:“臣妾没弄砸吧……”“没有。”楚浔将她从自己怀里放回榻里,又给雨露盖好被子,撑首在玉枕之上,侧卧着瞧她,另一只大掌还覆在她小腹:“但之后的事,等你精神养好些,朕再说与你听。”实在怕她再受惊。雨露点头,低头看他那只温暖的手掌,笑了笑:“陛下开心吗?”楚浔微微勾唇,却没答话。怕说出来惹她不悦。太早了,他想,离她十八岁生辰还有一个月,自己且没多大便要做娘。虽说此朝女子大都比她还要早些,十五六岁便嫁人为妻为母,但楚浔私心想她再多做几年的——他的小姑娘。此后数月的生育之苦都要她受,她竟还这般对他笑,没怨自己没护好她一分。雨露似有所察,抬头眯了眯眼:“陛下?”“在,”他应一声,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道歉:“是我对不住你——”大楚皇帝需要皇嗣,楚浔却只想她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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