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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热闹,她是不愿去凑的,头顶身侧,四处都是弥漫的红影,照得她一张面孔,艳胜流光,归菀挤了这半日,身子发热,鬓发间已微微出了层汗,被这热意一蒸腾,忍不住扯了扯领口,满颈子的幽香就漫了出来。
“不去,菀妹妹,咱们避开他。”媛华说罢,总觉得有目光越过人海,曲曲折折的,定在了这边,可真要去寻,却只能看到一张张乐到变形的笑脸,再往上瞧,是煌煌的烟火,时不时的,炸了满天,真个是天女散花一样,不到人间,却又消逝在夜色的怀抱里了。
再看那罗延晏九源两个,目光都被北边吸引住了,恨不能立刻插翅飞过去一般,媛华睨了两眼,上前扫兴道:“我和妹妹要往南边去。”
话虽这么说,可人潮涌动起来,往南,便是逆流,根本容不得她们要往哪里去,绣履已经不知被踩了多少脚,发间的珠花,也不知被蹭掉了在何处,媛华一面护住归菀,一面被后面人推搡着,跌跌撞撞不得不往北边去。
一时间,几个人虽离得不远,却被人到底隔开来,那罗延奋力一挤,顾不上人家骂他,牢牢守在归菀后头,俨然寸步留心,大声哈着气:
“陆姑娘,南边是去不成了,就去看打簇竹吧!”
归菀这时几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被人浪吵的耳朵发疼,北人说话粗声粗嗓惯了,尤其这么个热闹时候,耳膜上,刮钢刀似的,她重新戴上假面,捂住了小耳朵,心下知道这是无法了:
这么些个人,风雨不透,即便挤到了跟前,也不见得能看得见,退一万步,看得见晏清源,她也不信他能从黑压压一片里辨出自己。
头顶上,又是一阵阵烟花直蹿上天,在归菀眼前绽开,她心性到底还只是个少女,情不自禁的,又移开了假面,那些绚烂到极致的一瞬,在她眸子里散开,又在她眸子里黯淡,归菀长睫一眨,眉眼便弯了起来。
一个重力忽从身侧袭来,险些将她推倒,混乱中,不知谁扶了她一把,力道极稳,归菀胸口一阵乱跳,也不知该向谁道谢,等再回神,前面人群里忽发出一声声喝彩之声,身子也不知是被媛华扯了下,还是那罗延撞了下,就被扎进了人堆。
所谓的打簇竹,正在眼前骤然一阔的台子上。
那不是晾蚕蛹的竹筛子么?归菀透过一丝缝隙,瞄到一眼,这样东西,在会稽集市上见过,竹篾子编的,功夫要细,可却不是眼前这个用法。
再看他们,一个个身着小袖小袴,飞来舞去,电光火石似的一般快,也看不清眉眼长相,只觉精壮勇猛异常,归菀不知,打簇竹的,并非汉人,而是鲜卑人中最善者,才能在大将军晏清源跟前炫技争荣的。
归菀看得发懵,心底忽跳了跳,绕过让人眼花缭乱的身影,想要看看晏清源那尊佛在哪儿,眼珠子转了一圈,终于瞧见一处,两面设屏,倚在那三足凭几间的,被灯笼打着影,轮廓清晰的一个,不正是晏清源?
即便前面依旧有人身挡着,他的目光,忽的离开身边本正言笑的华服丽人,往这边投来,归菀一颗心,竟像当日再次被捕捉到那一瞬一样,几乎要跳出胸腔。
可她只露了半张假面给他,余者,皆还被人遮挡住的,等到晏清源似乎冲她又是一笑,看了片刻,举杯示意,似乎在同她调情一般,归菀藏在假面下的脸,一下子烧红,他看到自己了么?
归菀心底愤恨,扭过身子,正想着找媛华远离这人,在这一出神的当口,人群忽然躁动起来,不知怎么回事,她被人猛得推了个趔趄,随即听见响起一声尖利叫声:
“快,有刺客!”
场面一下就乱了,到处呼爹喊娘的,手足乱搡的,归菀顿时激灵灵打了个颤,回首望去,只觉眼前刀光一闪,耀眼的光芒倏地充盈了视野,那些人,腾空而起,要刺杀的方向,是晏清源那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遽然,归菀目光生了根一样,被定在那里,无论周围人如何慌乱退散,如何尖叫,媛华几个又去了哪里,她都不为所动,只是怔怔看着,被人推来挤去,脑子里一时空空荡荡,唯有一个事实摆在眼前:
有人要杀晏清源!
她甚至可以看清楚刀尖是怎样直朝晏清源喉间闪去的,可是她期待的鲜血,却并没有喷涌而出,正当归菀沮丧时,突然有道白光,再一次朝晏清源袭去,仿佛春日里,冰面炸开的第一道裂缝,接连就要引得一切崩塌,晏清源的广袖上,浸上了血色。
随行的亲卫,卷入厮杀中,不知谁的矛尖被击得脱手而飞,恰落到她的脚下,丁零一响,惊得归菀回神,她整个人被复仇的念头摄住:
晏清源受伤了!
他不是风打不着,雨淋不透的吗?这就是他最虚弱,也最混乱的时刻,她应该将矛尖,狠狠的,毫不留情的,像他第一回对待自己那样,一贯到底,撕扯出来的同样是血肉。
归菀已经想不到后果,也不愿再去想,她蹲下身子,将面具扯下,一只手刚探出,便被人踩的一阵钻心痛,是落荒而逃的百姓,没人还能顾得上什么。
泪花子在眼眶直打转,她把牙关咬紧,拼了全身力气,拨开四下乱窜的腿,将那矛尖一把抓在手里,什么也不想,两只眼睛紧紧锁在晏清源的身影之上,已经看不到他此刻,分明脱了险的样子。
脚步一抬,被人群里伸出的一只手,扯过就是一记手刀,当下晕了过去。这人也戴了假面,抓住归菀两只手腕,往背上一放,驮伏着她,极为灵巧的,转眼隐匿进了夜色之中。
昏沉之间,归菀只觉在一团温暖里轻轻颠簸着,像漂睡在羽毛之间,小的时候,她读书累了,也会这样昏昏沉沉在乳娘怀里睡去,再抱到床上去,除履褪袜,擦手抹脸的,一声也不闹,她自幼极乖巧,从不教人费心。
是乳娘么?归菀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目光一转,头顶是月白帐子,再移到榻头小几上,盆里养了枝枝蔓蔓的迎春,因屋子里暖,已经开出几朵零星鹅黄,缀在翠色里,分外醒目。
等到一点灯火入目,归菀立时瞧见了一个男子身影在晃动。
她猛地打挺坐起,十分警惕地看着对方,待他转身,正迎上那青面獠牙的假面,吓得归菀尖叫起来。
“你是谁?”她长睫扑闪,有点点晶莹溢出,声音都在颤,看出是个年轻男子的身段,再看四下,全然陌生,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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