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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意识到自己语调未免显得亲昵,便起身喊来那罗延,那罗延一听大半夜要给她找针线,一阵头晕眼花,火气从天而降,再一搭眼,见晏清源只是噙笑不语,忿忿地去了。
未几,归菀把灯挪过来,衣裳摊在膝头,里外一翻,对着灯光,微蹙秀眉仔细看了看,挑出红黑两线,手指一对搓,绞在了一起,戴好拇顶子,两只剔透白玉般的腕子就在晏清源眼底下晃来晃去的,不知过了多久,针脚处缝的不着半点子痕迹,归菀鼻间的汗也跟着出来了。
烂成那个样子,在她手里,化腐朽为神奇,归菀站起身抖了一抖,上下看看,才羞赧地往晏清源跟前一晾:
“大将军看看,还能穿吗?”
晏清源盯着归菀,已经出神良久,思绪早飘到晋阳去了,此刻被拉回来,伸手抚了抚,赞赏里不乏戏谑:
“下一回再有战事,看来我得带你一起出征,缝缝补补的,正好当个丫头用。”
一提战事,归菀面色登时变了,手底松松一坠,衣袍掉了下去,被晏清源迅疾接住,撕扯的伤口一阵痛,却也只是皱了皱眉,再看归菀,面色已恢复如常,便也不再往下说,而是岔开了话:
“我乏了,要不,你给我唱个江南的曲子,我听着好入睡?”
归菀抿了抿发,正要坐下来想,晏清源却拍了拍床畔:“上来,唱完了,你就睡这里罢。”
归菀定定一看,脸上晕出的红云,一下成了片梅汁染的缎子,再有两颗春夜明月般的眸子嵌在上头,盈盈一动,如三月的桃花水一样流淌的哪哪都是,一室内,蓦地沛然生辉。
“我怕会碰着大将军的伤口,小榻上睡就好了。”归菀把那顶菡萏四角挂起的连珠罗帐放下来,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床身也没见多阔,也不怕掉了床,归菀心里没有个答案,不知他怎么想的。
晏清源这一回倒没坚持,帐子落下来,朦朦胧胧的,隔断了两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他叩了叩床壁:
“换一曲吧。”
归菀一愣,很快知道他说的是《子夜四时歌》,脑中略略一转,看一眼篾箩,将会稽家中的仆妇补衣时所唱的一首记起,歌声就很快清清甜甜响起来了:
“新做海青白绵绸,吃个喜虫哥咬破子个两肩头。隔壁个姐儿有介双红息裤,借来我补子两肩头,姐道弗识羞弗识羞,罗见红裤补来两肩头……”
一口的轻悄悄,软绵绵,把个吴语唱的活泼有致,惹的人心痒,连唱两遍,里头再没了动静,归菀一掀帘角:
晏清源呼吸仍重,长眉微展,那一张面孔上的神情平静不少。
归菀轻轻唤了声“大将军?”无人回应,想来是睡熟了。
烛光还在摇曳,那张脸,眉峰如山,长睫如羽,一切都归于沉寂,晏清源没了平日的笑意,也没了随时可现的锋锐,只是安详睡着,归菀看了半晌,想要把他眉头凝出的一股郁结抹平,手到底没伸出去,只放下帐子,回头瞥一眼案头:
梨花皎皎,像被月光笼着,那青釉瓷瓶上的梅花,都已经是冬天的旧事了,最后一笔“春”,写就作罢,却成已向季春,蓦地想起前朝庾稚恭流于后世的一封手帖,便在心底也过了两句:
已向季春,感慕兼伤,情不自任,奈何奈何。
归菀便也在梨花催发的清香中,昏沉入梦了。
就在东柏堂灯火通宵亮了一夜之际,太原公的府邸里,也有一豆的灯火,随风摇曳,人的眉眼,都跟着飘摇不定。
“程将军就这么急不可耐?”晏清河盯着程信手中的箭弩发问,三叉箭是南朝特有不错,可能置于袖间,这样三箭连发的箭弩,却是北朝才有的。
程信脸色铁青,一头的筋都要爆了出来,尽量不去回想归菀当时那副被晏清源摁在树干的难堪画面,几要咬碎了牙,狠狠啐了一口,两眼阴沉沉一扫晏清河:
“光天化日,就行禽兽事,和在寿春没什么两样,你们三月三原都是干这个的,我只恨不能杀他救回小姐!”
说的晏清河眉头微微一动,面上也无甚表情:“那你救回陆小姐了吗?他身边精锐是吃素的吗?杀他,没有一番深思熟虑,程将军真当如切瓜砍菜那样容易?”
“咣”的一拳落下,程信震开了桌角,被毁容的五官越发狰狞:“我差一点就能杀了他!”
晏清河一挑眉:“亲卫都在,那陆小姐呢?他一旦出事,那罗延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陆小姐,程将军勇武我知道,可东柏堂的侍卫,程将军还是不要小瞧的好。”
说罢深深一目定在程信脸上:“将军这一次,还是太过贸然,我助将军去漳河,是认人的,是想同将军共商大事的,请将军仔细想一想,这段时日,将军还是不要轻易再出公府。”
等安顿好程信,阿六敦一脸忧色上前来:“程信满脑子复仇,小人怕早晚要坏二公子的要事。”
晏清河不语,对着窗子,目光溶进苍茫的夜色里,想方才程信那几句话,身子一下便紧绷了起来,那一个娇弱身躯,活生生在眼前被揉烂了一般,从四肢,到百骸,无一不刺疼,便把睫毛一垂:
“我会稳住他,他也不是没脑子的。”
阿六敦犹犹豫豫的,干巴巴道:“其实,他真杀了大将军,那个陆归菀死活是无关紧要的,他今天要是真得了手,二公子不满意吗?”
晏清河语调突然就变了:“决不能让他现在就杀大将军,要杀他,必须得等他把荆杖给去了刺,至于陆归菀,”他伸手掐了掐烛心,余光一瞥雕像,面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我要活的。”
说罢回头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问阿六敦:“小晏婚期将近,贺礼呢?抬进来我过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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