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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次,午夜梦回里,分明也是这一句“好孩子”。
归菀呼吸一窒,脸色失旧,手中陆士衡的明甲颓然坠地,整个天地都急遽地在瞳仁里疯狂地倒置了起来。
晏清源岿然不动,手底摩娑着坐褥中的一对青玉嵌宝石卧兔,那是她的闺房旧物。一借光影,如雪剔透的脸上,在鬓角处,有些许绒毛折出霏霏粉金,依然可怜可爱极了,他欣赏够归菀刹那之间的神情遽变,方微微一笑:
“吴宫已火,归燕何巢,好孩子,天地虽阔,可你能去哪里呢?”
归菀脚下虚软,晃了一晃,此刻却不愿再露半分怯意,弯下身,把爹爹的明甲重新置于怀中,紧贴己身,眉宇间爬上清露凝愁: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晏清源,你早布好局等着程叔叔和蓝大哥了?”
听得晏清源不由蹙眉笑了,一抖袍角,施施然从车厢里头下来,走到归菀眼前,一如当初,手指极轻佻地从她脸上滑了一下:
“我算算,哦,你很久没这么连名带姓很没教养地喊过我了,陆归菀,看来,你也是什么都清楚,这么想我死,看完戏再走呀?”
那两道柔情蜜意的目光,从她娟娟蛾眉,掠过娇波刀剪的眸子,停在失色的唇上,手指一落,揉了两下:
“这么苍白,涂些口脂会好些?”
归菀忍无可忍,一把打落他的手:“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晏清源,这样的把戏,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个举动,他分毫不以为忤,只把含笑的一记眼神投向鸣鹤轩方向,毫无保留地对她说道:
“这么一场大戏,准备了那么久,我么,要是不捧个场对不起这一番良苦用心,你说是不是?”
说完,他温柔地笑了,“有一件事,我想,虽三番五次提醒过你,可惜你始终没听进去劝。”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说完,只是微微一叹,摇了摇头,后门忽急匆匆奔来一名亲卫,手里,拎出团半死不活的灰光,朝晏清源脚下一丢:
“那罗延命属下来传话,刺客全部擒拿,但中尉几人受了伤,这个,是按我王吩咐,单提溜出的一个活口!”
晏清源冷漠地把眼眸一垂,袍角上的纹路,映在了□□不止两只痛苦的眼睛里,这人,抖索成一团子,半张脸,分明早被削掉,血肉稀烂的一片,本已崩溃失色的归菀,无意瞥见,直接“哇”地一声又吐了出来。
“没用。”晏清源回头,不悦地睨她一眼,转而吩咐道,“送走,去放消息,把人立刻给我引过来。”
侍卫领命而去,四周,只剩冷风在呜呜咽咽的吹,地上旋起几枚枯叶,哗啦啦直作响。
晏清源眸光微转,略作沉思,忽一撩袍子,打了个眼神,一名侍卫便走上前来,扯过秋芙,麻溜地拿马鞭在她颈子上一套,在归菀遽然而起的哀叫声中,猛得勒紧,那两只脚乱蹬几下,身子一泄,便毫无意外地从侍卫手里滑堕到了地上。
“把她给我拖进来。”晏清源不管身后归菀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充满了何等的滔天恨意,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迈进了后门。
彼时,听那罗延嘱咐,由薛丰洛打头,带着蓝泰程信到鸣鹤轩送饭,这两人,早盘算的十分清楚:
今日一战,一击不中,立刻抽身而退。因为不管得手与否,后头都还有晏清河的死士,两人只管趁乱自后门逃出,引来晏清河晏九云,自有兄弟残杀,叔侄反目,而他们,大可从容打马而去追上归菀,邺城的洪水滔天,谁还管得了?
正值晌午,鸣鹤轩后宅一带除却肃杀的风把枝叶吹得摇飒,斑鸠落在墙头,来回踱起碎步,咕咕叫起几声,四下里显得越发静谧了。
那罗延刘响两个见薛丰洛过来,后头跟着的是低眉顺眼的两人,其中一人,突骑帽压的极低,那罗延偏头去瞟两人,走过来,把食盒一掀,瞄几眼菜品,笑骂薛丰洛一句,薛丰洛习以为常,同他玩笑惯的,忙不迭把人带了进去。
明间里头,设一大床,一眼扫过去,却无主次之分,尽是陌生的脸孔,背对门的这一个,分明是晏清源的衣冠身影,这副打扮,是他平日里最爱的斯文儒士派头,蓝泰同程信一打眼神,弯腰上前,在端碗的一刹间,像忽然出洞的金蛇,掀开食盘,一抽斫刀,对准眼皮子底下的这人恶狠狠砍了下去。
果然,席间大乱,李元之等叫着跳起,连鞋也不及穿,纷纷跳下床来,各自逃命。唯独薛丰洛一个,毫不知情,怔了一瞬,立下扑上前去护主。
程信哪会跟他纠缠这个,一刀反劈,将人跺开去,薛丰洛是个胖子,却不敌程信的脚力,“咣”得一声巨响,撞上了门,便像一摊死猪肉一样滑了下来,头一歪,半边脑浆子白花花开了一片。
“不对,重言,这不是晏清源!”蓝泰同刀下的一双眼,陡然对上,他一个惊诧,喊了出来,心下暗道糟糕,这是上了晏清源的当了!难怪李元之几个蹿的飞快,当机立断,大吼一声,“重言,走!”
这替身,不过与晏清源身形极像,生的四肢修长,个头挺拔,却是典型的鲜卑人样貌,半分汉人轮廓也无,哪里是晏清源?
他身中数刀,却毫无畏色,见两人要退,外头又忽的连闯进来五六人,便一掀床底,刷地抽出两道雪龙来,舞成一线白炽光幕冲进了众人的围攻之中。
一时间,情势极乱,这几人压根没有功夫辨认这一身文士打扮的年轻人到底是谁,倒是蓝泰程信两人趁乱而出,顺带揪着一人后领,给拖曳出来,命令道:
“走,给太原公报信,就说我们已经杀了晏清源!”
里头混战不歇,这人满脸血光,来不及思考,刚应声好,同他两个要夺门而出,迎面顶上的,便是黑压压的一排箭镞,寒光闪闪,严阵以待地对准了自己。
本该或死或伤的那罗延和刘响,却是并肩而立,站在持箭的一队侍卫身边,笑脸可掬,开口的是那罗延:
“不必了,诸位,齐王已经替你们通知了太原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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