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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我听说,全是“我听说”,嘉柔不觉听得专注忽嫌恶地避开身子,冷冷清清的:“大将军不是会献殷勤的人,为了子嗣,看来牺牲不少。天晚了,我要歇息,请大将军离开。”
桓行简想摸摸她的鬓发,嘉柔警惕,脸上绷的十二分紧:“别碰我。”说着,仿佛远远不够似的,她冷峭道,“别用你沾满兄长鲜血的手碰我,我不会忘的。”
篾箩一掀,针线顶子布兜兜滚了一地,嘉柔忽变得烦躁不堪,她将小骆驼扔了出去:“你走,我不想见你。”
看她忽然大发脾气,头一次,桓行简眉头一蹙,俯身将篾箩收拾好,小骆驼刚拿到手里,嘉柔又一把抢过去,拿起剪刀,几下便剪得面目全非,破烂不堪。
“柔儿!”他低喝一声,“你这是做什么?给孩子的……”
嘉柔脸色发白,脊背挺直,忍着泪直勾勾打断他:“你来一次,我剪一次,你要是再来我把做好的衣裳都剪了。大将军不要来假惺惺,我讨厌你。”
“你,”桓行简压着火,克制半天,才开口,“你拿孩子的东西撒气做什么,孩子是无辜的,你毕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别这么孩子气好吗?”
“你总说我孩子气,”嘉柔突然红了眼,哀哀看着他,“你总拿我当小孩子哄,觉得我是在闹别扭,晾几天,再来哄哄就好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是跟你闹别扭,”她说着说着便泪水啪嗒,喃喃垂首,“大将军根本不知道我每天过的什么日子,”嘉柔侧过身去,指着那扇从桓府挪来的屏风,绣着白鹤的屏风,“我以前,可喜欢这扇屏风了,有白鹤,有青山,有桃花,但现在我看到屏风就觉得很难过。我就像这只白鹤,再漂亮,再精美,却也只是被绣在屏风上,要死在上头,飞不到真正的青天之上,只能被人赏玩,被人赞一句好一具栩栩如生的白鹤展翅图。”
“我想走,回到凉州去,哪怕我一辈子不再嫁人。”嘉柔的手无力缓缓垂下,她跌坐在锦绣丛中,公府给她用的物件都是上等,洛阳的繁华,都在这间暖阁里了。
屋里一时沉寂。
桓行简默默将剪坏的小骆驼置于袖管,道:“我不来看你不是晾着你,柔儿,等孩子生下来你再决定好吗?如果孩子生下来,你还是执意要走,你我之间还是如此僵持,我放你走。”
一个女孩子如果做了母亲,就有了最深的羁绊,他不信她会走。
嘉柔低头摆弄了阵篾箩,将东西放地整整齐齐,她觉得,桓行简永远不会懂,但这也不重要了。
“等上元节,我带你去放河灯,去看看洛阳城的夜市,洛阳城的上元节宝灯辉煌,很动人,”桓行简上前耐心说道,斟酌着,“既然你不喜欢听,下次不跟你讲这些奇闻异事了,你想听什么,想听《汉书》里的故事吗?我叔祖很喜欢《汉书》,太傅和我也是,我给你讲讲……”
“我什么都不想听,”嘉柔再次打断他,情绪似乎平复了,她黯然道,“洛阳城的上元节我见过,兄长和姊姊带着我,大将军,你回去吧。”
“很多年过去了,洛阳城会变,”桓行简略略一笑,好声询问,“河灯你放过吗?我带你到洛水去放河灯。”
“放河灯是要向河神许愿,”嘉柔悲哀地看着他,摇摇头,“我的愿望都破灭了,所以,我为何还要放河灯?放了河灯,难道兄长就会活过来?”
“除了太初,你对我们的孩子没有祝福?还有你的父亲,姨丈姨母,崔娘,仙仙姊姊,是不是太初不在了你就要这样消沉下去?”桓行简脸色变得凝重,眉宇微冷,“你可以怨我恨我,但这世上还有疼爱你的人,日后,孩子出世,他也需要母亲的疼爱,柔儿,你能不能想想我说的这些?”
他轻吁出口气,见嘉柔恍若出神,走上前,抚了抚她的额发,因离得近,她身上那股幽兰般的香气萦绕上来,惹人意动。桓行简忍不住低头,含吮住柔软的红唇,未及深入,已被嘉柔狠狠推开。
“你家里有姬妾,大将军想要可以去找别人。”她冷冷说完,将金钩一放帘子垂下,径自躺进了被褥间。
桓行简在帐前静静站了片刻,等嘉柔再睁眼,帘外那抹身影已经不在了。
许是年关的缘故,洛阳城里因中书令太常一案起的血腥肃杀之意淡去不少。闹市自不必说,就连东堂里的皇帝似乎也换了一副心情,殿内,有娇脆的女声格格响起。
新选的小贵人是屠户之女,出身卑微,太后很不满意。然而,大将军桓行简竟未置喙,似乎算是默认,这让皇帝大感意外,却很快想通:
贵人在朝中无根无基,对大将军而言,再无他虑。
皇帝将这事琢磨透后,若有所得,因此,他在元日前最后一次朝会后面对桓行简例行问话时,难免殷勤起来:
“战事初歇,都是大将军和将士们的功劳。我想今岁的上元节,不若在宫中举办灯会,大宴群臣,大将军以为如何?”
桓行简睨他一眼,回绝道:“陛下,元日各州长官会遣使者入朝来汇报一年的要事,元日宴足矣。至于上元节,不必再劳民伤财。”
“这,我是一番好意,对了,不知道大将军都是怎么过上元节,朕长于深宫,还真羡慕大将军和诸位臣工节日里能随意赏玩。”皇帝赔笑道,暗暗瞄着桓行简。
他眉毛挑了挑,哼笑道:“陛下是天子,富有四海,羡慕臣子作甚?臣的上元节,也不过陪家人到灯市走一遭而已,灯市么,年年如此,虽热闹可倒也无甚新意。”
皇帝脸上那拘谨的笑意始终舒展不开,频频点头:“是,是,原来大将军要陪家人,想必诸位臣工也是了。”
看皇帝畏畏缩缩的,桓行简心底冷嗤不已,只觉对话索然无味,又过问皇帝几句读书的事,就此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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