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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整座城市已彻底苏醒,街边来往行人也陆续涌现。
邹却坐在早餐摊的小方桌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徐栖定的神情。那是种微妙的释然,并非劫后余生般松一口气,更像某种精神上的逃离与解脱。
习惯了徐栖定平日里的自我隐匿,料定他会对此闭口不谈,邹却对那人倾诉欲的显现并不抱希望。本以为话题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几秒后徐栖定竟停下了咀嚼,讲起他自己,也讲起先前口中神秘的“尘埃落定”。
评判一个家庭是否幸福的标准是什么,徐栖定始终找不到令人信服的定论。不过在多数人看来,他的家庭大概算得上模范标杆——家产丰厚、父母恩爱,他打小没吃过苦,确实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富少爷。
说到底,他的日子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要过得快活,没道理再对别的抱怨个不停。这话也常被田岚用来教育他,你知道山区有多少小孩子吃不上饭穿不上新衣服吗?做人最该明白的是感恩,你要知足些,懂事些。
因此在无数个委屈的瞬间,徐栖定总能第一时间把自己哄好,时刻默念感恩当下,应满足于拥有与得到的一切,即使是母亲过于严苛的规训和过分孤僻的童年。
不过令他不解的是,当提出想给山区贫困儿童捐赠衣物和书籍时,田岚又总会脸色微僵,说那些不应该是他关心的事。
他关心的该是,乖乖吃掉保姆准备的每一顿营养餐,专心听被聘到家里的高资历老师讲那些远超于他这个年龄段接收能力的课程,以及熟识父母大大小小的人际关系。
怎么会如此呢?妈妈不是教导我要心怀善良与感恩吗?可她又好像很怕儿子真的去和那些“下层阶级”的人有接触,只将他牢牢栓于身边。
在心智尚未发育成熟的年纪,母亲的话便是圣旨,是万万不可能出错的。徐栖定只能说服自己接受这种无解的矛盾,因为妈妈不会害他,只会想着为他好。
他也当然没什么朋友。虽然从小跟父母拜访各种亲友、出入各类宴会,可同龄的孩子要么和他一个样——不言不语,只怯生生站在父母身边,爹妈不发话,连多喝口碳酸饮料都不敢;要么就是被家里宠坏的类型,昂着头像只雄赳赳的小孔雀,并不乐意搭理话不多的他。
年龄稍大些的孩子则更指望不上,毕竟都有自己的社交圈,不情愿带上一个小不点一起玩。虽然和表妹任柚关系不错,可两人不常见面,对方沉迷的换装游戏与拼贴涂色书也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因此更多时候徐栖定学会了和自己做朋友。
童年时期的徐栖定从家教老师讲的国学故事里知道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相信自己一辈子不会遇见一个钟子期。
这想法在一年级的暑假被粉碎得彻底。虽然没等来钟子期,却有个狄子期从天而降,带着满嘴辣条的辣油闯入徐栖定自我封闭的世界,一屁股坐下便不走了。
彼时,田岚高中时的室友兼闺蜜迁至芍城,她自然又带上徐栖定前去接风,叮嘱他活泼些,别再一个人窝在角落。
徐栖定听了她的话,极力保持着笑脸,主动拥抱了面孔陌生的漂亮阿姨。对方笑得像脸上绽开朵花,搂过他亲了两口:“好乖啊宝宝。”
徐栖定冷静地抹了下脸,虽然面上小大人似的不为所动,心里却作了乱。他一向有些抗拒这种温柔,觉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勒令去做自己不情愿的事。也不喜欢被人说“乖”,乖有什么好的呢?他倒希望自己能做到不乖一点。
“你该叫干妈。”田岚提醒他,“枣枣你忘啦?你手上那个镯子就是干妈给买的。”
干妈姓康,两年前离异,前不久再婚,即将和丈夫因工作被调去国外一段时间,于是带着孩子回了芍城,想让老人家帮着照顾。田岚满口让她放心,说自己也能随时帮得上忙。
她们俩聊得热火朝天,徐栖定偷偷跑去饭店卫生间,正遇上站在洗手池边上洗手的兄弟俩。
曹抒皱着小脸,被哥哥要求用洗手液认真搓洗每一根手指。狄明洄监督他洗完,回头望见身后的徐栖定,咧开嘴笑了下:“嘿!”
徐栖定紧紧抿着嘴,不应声,越过他要往里面走。
“你怎么不搭理人呀?”
自打刚才在饭桌上见面,狄明洄就对这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同龄小子产生了兴趣。他一向自来熟又受人欢迎,想找个机会同徐栖定搭话,奈何人家只顾回答妈妈们的话,并没有想和他交朋友的意思。
怎么会有人不想和我做朋友呢?狄明洄心中不解。自己从幼儿园起就是班上那个一呼百应的中心人物,性格开朗的孩子总是拥有极好的人缘,他当然也不例外。
碰了壁哪有还往上撞的道理。若是在一般情况下,狄明洄一定大咧咧想着“不理我就不理我”然后走开去,可徐栖定实在太好看了,特别像他前几天看的电影《小飞侠彼得潘》里的彼得潘。哦不,是比彼得潘还要好看一点。
徐栖定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却还是静默地站着,并不出声。
“你多高?”狄明洄找了个话题,“我们俩好像差不多高。”
这回有回应了:“一米二五。”
虽然昨天刚被妈妈强制性量了身高,脱鞋正好一米二。但为了套近乎,狄明洄还是拍了下手,故作惊喜地说:“哦,那我们一样!”
徐栖定没什么反应地瞧着他。
“我叫狄明洄。”狄明洄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手,“我知道你叫什么,来之前我妈妈和我说了。她说我们刚出生没多久就见过面了,还经常一起玩哦。不过我没有印象了,你呢?”
徐栖定摇头。
“快和我握手呀!”狄明洄说,“我们能做好朋友吗?我妈妈说我要去读跟你一样的学校,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同班。但我一个人也不认识,肯定得去找你玩。”
徐栖定迟疑了几秒,还是轻轻握了下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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