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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7月9日,农历6月11,宜出行入宅。
照完了照片,杜小伟就招呼着老曹家一家人和小卡车司机上车走人。已经接管了房子的杜小明和黑妹父母都跟着出来送送,他们已经说好了,等着在省城收拾好了,就过去看看,也去长长见识。
一共两辆车子,曹玉文开的面包车在前面带路,杜小伟坐在后面的小卡车上。只是快到村口的时候,曹玉文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冲着坐在副驾驶上的老太太说,“妈,你看那旁边是不是站着个老太太?怎么这么眼熟啊。”
曹老太太眯着眼睛跟着往那儿瞧,“那不是飞飞他姥姥吗?这是专门过来等在这儿的。玉文,停车停车。”
曹玉文听了连忙减了速度,可惜的是,李老太看车子过来了,直接转身就走了。等着曹玉文和曹老太太下了车,人已经走了挺远了,曹玉文冲她喊了声,“李大娘?”曹老太太喊了句,“飞飞姥姥?”她也没回头也没答应。
李老太在地上留了个包,不算大,上面还有封信,信封没封口,一瞧就是给他们看的。曹玉文将信纸拿出来瞧瞧,上面的字一笔一划的,看着就是个孩子写的,他想了想,八成是李桂和的女儿,曹飞的表姐写的。
信是写给曹飞的,并不长,曹玉文一眼扫过去就看了个大概,是知道他要跟着曹玉文搬到省城,叮嘱他听话和好好学习,包裹里放的是老太太给他做的一身棉袄棉裤,让他别冻着。
曹玉文只能将东西拎上了车,连信一起交给了曹飞。这两年,因着李桂香去世后弄的那些事,两家其实是没什么来往的。那次李桂和受到曹玉文牵连被抓去蹲局子,李老太趁机天天在曹家守着,其实也有跟曹飞缓和关系的意思。可惜曹飞性子拗,不肯原谅他们,过年过节也不肯上门,就越走越远了。
曹飞拿着信纸撇了一眼后没说话,顺手就塞进了那个包裹里。许乐就坐在他旁边,他其实挺理解这孩子的心思的——既然你们都对不起我,那我谁也不要,咱看谁更狠?典型的青春期思维,他的心里爱是爱恨是恨,并不知道人其实在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灰色地带的。
人不可能避免的就是心中的偏好,他们有爱的人,还有觉得一般的,还有觉得讨厌的。那么对待爱的人,他可能就是天使,而对待讨厌的人,他可能就是魔鬼。即便是都爱的人,还要分很爱很爱的人,一般爱的人,只是有点喜欢的人。程度不同,表现自然也不一样。
就像是李桂香的死跟李桂和的利益,就像是金哲的命和自己的健康,李老太不可能不爱曹飞,只是在都爱的情况下,李桂和更重要一些。所以,她当初选择帮着李桂和,但她并非不爱曹飞,她心里还惦记着,所以试图缓和。
而柳芳呢?许乐将脑袋靠的向后一点,看着车顶,觉得刚才拿自己和柳芳的关系,跟曹飞与李老太的关系比,并不对。如果金哲是柳芳的命根子的话,许乐充其量是树上的一片叶子吧,柳芳给了他生命,但也需要他进行光和作用,甚至在秋冬来临的时候放弃他,他们是利益关系,而不是亲情。
恐怕许乐呆呆的样子太久了,让一旁心情有些复杂的曹飞也察觉到了,他转头瞧着两眼放空的小孩,瞬间心灵相通的想到了他那糟心的妈,曹飞就忍不住把手覆在了许乐手上,瞧了瞧前面抱着曹远睡着了的黑妹,偷偷低下头在许乐耳边说,“乐乐,别想她,那些糟心的人,咱们都别想。”
阳光下许乐的耳廓,薄薄的透着粉白的颜色,曹飞不知道怎的,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一路上开了四个小时,一群人终于进了学校大门,直接将车停在了自家房子门前。这时候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教职工食堂还开着,不少老教授们都出去打饭回来吃。有的直接吃了才回来,因此,小红楼这边,来来回回的人不少。
曹玉文跟这群人都不认识,但老教授卖给他房子的时候也叮嘱过了,都是些老学究,就爱研究点东西,看看书,写写字,让他们见了尊重点,平时别静一点,就没事。所以黑妹瞧见有个老爷子老往他们这里看,就冲着人家笑了笑。
没想到那老爷子真端了个饭盒走过来了,没冲黑妹说话,反而走到了许乐和曹飞身边,看着他俩说,“谁是许乐啊?”许乐被问得一脸意外,他冲着老爷子说,“爷爷,您好,是我。”
老爷子挺和蔼的说,“是个好孩子。”黑妹在旁边听着,只当是老爷子从原先的老教授那里知道的孩子的性命,也跟着说,“是可听话呢,家里大小事都操心,对哥哥弟弟都好。”
老爷子听了点点头,“多仁义的孩子啊。”他指着跟他们家挨着的小红楼说,“我就住那儿,你们有空过来玩。”说完就走了。
许乐被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去看了看曹飞,发现他也一个表情,就觉得有点怪。可黑妹没觉得有啥,只当是学问大的人不一样,招呼着他们搬东西,还说,“那时候老教授还说这么学问大的人多,让咱们注意点,我瞧着挺好相处的啊,你看那老爷子,多和蔼。”说完,她也高兴,“人家不都说孟母三迁吗?这地方可都住的有学问的人,你们三可要好好学学。”
今天搬家,全集人都高兴,许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什么来,他们在这儿住了两天,老教授的确挺喜欢他,跟别人说过也有可能。所以,也就压下去了,抱着包裹往屋里拿。
老太太和黑妹铺床铺被子,整理衣柜,几个男人擦窗户,擦桌子拖地,干了一下午才收拾立整,一家人累得连动都不想动,杜小伟就耍赖,直接将许乐和曹飞踢出来去买饭吃。
这时候大学的期末考试还没结束了,旁边的小吃街依旧热闹,许乐和曹飞没办法,只能揣了钱溜达着过去。这里小店挺多,虽然不如后世小吃街那么天南海北的小吃都有,但基本的凉皮、凉面、炒饼、炒面、烤串、炒菜还是都有。
许乐想着他干妈肯定爱吃凉皮,他自己和曹飞都想吃两面,奶奶岁数大了,不能吃凉的,肯定喜欢炒面,干爸和舅舅应该想吃点串,喝点啤酒,至于曹远那小胖子,压根不用管他,他啥都吃。就跟曹飞分头行动,曹飞去买一份凉皮,两份凉面,外加一份炒饼。他就守在烧烤摊上,要了五十串牛肉,五十串羊肉,另外腰子板筋豆腐皮又要了些,外加毛豆等小菜,还让他给拿了十瓶啤酒。
他口条利落,声音清脆,那烤串的老板听着就抬起头来看他,没想到愣了一下,又看了许乐几眼,然后再低头烤东西,手中的动作越发麻利起来。等着都弄完了,他又给许乐打包的格外仔细,怕他拿不了,还喊了小工帮忙送他家去。
许乐有些受宠若惊,说真的,这时候的人们虽然知道做生意了,可真没有后世那种服务为王的想法,不能说像公家饭店那样摔盘子摔碗吧,态度也就那样。这样服务的他可是第一次见着,更何况,他随后问多少钱,明明十几块钱的东西,老板居然直接说,“给十块钱吧。”
许乐那种怪异感更浓烈了,他笑着反问了一句,“老板,你这样做生意挣钱吗?”
那老板好像着急送给他们,冲他说,“看你们第一次来,下回多照顾生意啊。”说完,他就忙别的去了。
当然,这股子难受劲儿并没有消失,随后的几天里,许乐上街买菜,有人便宜卖给他,还夸他是个好孩子,他跟着曹飞打球,也有学生偷偷摸摸看着他,指指点点的好像在说些什么?曹飞试图去问那些人,他们要不躲开了,要不就笑笑不说话,每一个人告诉他真相。许乐觉得一定有什么事不对了,他不过一个从函城来的小学毕业生,为什么所有人似乎都认识他?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一个大早上,许乐睡醒了没事干,早早起床帮老太太收拾花园,一个穿着短袖衬衫的男人,带着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闯进了花园里,直接冲到了许乐面前,他一把抓住了许乐的胳膊,直腾腾的说,“你是许乐吧,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肖勇,我想就你拒绝给异母弟弟金哲捐肾的事情,对你做个采访。咱们聊聊吧。”
许乐此时不过一米六,长得又细弱,被人高马大的肖勇抓着,就跟老鹰捉小鸡似得。而且最重要的是,摄像机从一进来就是开着的,他们正在录像。
许乐还没说话,旁边的老太太已经扑上来了。她这辈子没见过那黑乎乎的东西,可她知道这人抓着她孙子呢,老太太直接一把推开肖勇,将比她都高的许乐护在身后,冲着肖勇说,“谁让你们进来的,这是我家,出去,出去!”
肖勇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没站稳,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压在了一盆盛开的月季上,被扎的叫了一嗓子,摄像头很快就对准了他的惨象,肖勇可怜兮兮将扎满了刺的手伸出来,冲着老太太说,“我们就想问一下关于许乐拒绝捐肾的事儿,老太太,您别急,我们是记者,不是坏人。”
捐肾这事儿老太太本就不同意,听了后直接就回答,“捐什么捐,我们家不捐,你赶快出去。”许乐瞧着他们有准备而来,怕老太太说话再引起什么误会,直接拉住了老太太,冲着肖勇说,“这件事法庭已经有判决,您有疑问可以采访我的律师,现在请出去。”
肖勇听了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好好说了半天,又冲着老太太道了歉,“是我们鲁莽了,对不起对不起。”很快的就退出了院子。老太太震惊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说,“乐乐,我怎么觉得不对啊。”许乐皱着眉,也觉得不对,可他想了想他和老太太说的话,没有什么问题,就略微放了心,劝老太太说,“奶奶,没事儿,咱刚才说的都是实情,没啥事的。”
老太太这才放心,可回头一瞧见那盆被压坏的月季,又心疼起来了,连忙忙活着看能否救活。许乐则进屋给曾元祥打了个电话,把这事儿连带这两天的不对劲,告诉曾元祥了,曾元祥说他去查查,到时候给他回话。
等到晚上,曾元祥就突然打了电话过来,语气焦急地说,“乐乐,看省电视台。”
许乐慌忙摁开了他家的新电视,省电视台上主持人正在播放新闻,“北京的柳女士近日打来电话说,她同第二任丈夫所生的儿子目前急需换肾,但曾经答应过提供肾源的大儿子却在做手术前期突然反悔了,请看画面。”
画面上先是出现了个病弱的小男孩,长得特别可爱,柳芳在镜头前哭诉,“时间已经不够了,他先答应了,可又反悔了,我们连招其他肾源的时间都不够了,乐乐,我求求你,不要反悔了。”
紧接着,画面切向了许乐家。在黑白电视里,他家的小红楼简直就是拉仇恨,画面中老太太坚定的回答,“捐什么捐,我们家不捐”。许乐一脸愠怒的表示,“这件事法庭已经有判决,您有疑问可以采访我的律师,现在请出去。”
没半点感情。
这事儿颠倒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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