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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潮西显然还没有回神,点头是刚刚遗留下的惯性动作。
而后他与顾覃之间那仅有的半人距离也彻底消失了。顾覃的脸一下变得近在咫尺,酒精涂上耳垂,挥发那刻冷飕飕的,但顾覃在不经意间喷吐出的气息又热火朝天。
祝彰亲口认证,他和顾覃“都一个样”,对算不上熟人的近距离接触,总有种发自内心的抵触。
他感受出顾覃勉力维持的距离感,为了尽可能不冒犯他也不走出自己的舒适区,一呼一吸都变得平缓。
气息却也因此变得更轻柔,那一团湿热空气覆上来、又退去时的感受,让热的更热、冰的更冰。
好在这一场对两人而言都近乎凌迟的折磨终于走向了结尾。
顾覃没有再多说,打开衣柜,拿出一件和顾潮西身上这件几分相似的白衬衫。他将衣服放在顾潮西身侧,又去安置用完的医药箱:“先穿这件吧。换好出来。”
门一开一合,卧室里只剩顾潮西一人。他侧身,在床头的落地镜里看见自己。染了血的衬衣斜挂在身上,失血的肩头在冷色白炽灯下透出几分苍白。
衣襟敞得有些开,露了一半胸口出来。
他突地将扯开的衫又拽回去,在身前合拢。转眼看见顾覃留在一侧的衬衣,又恍觉自己原来是要换掉身上这一件的。
于是他背对着镜子,将身上那件脱了,又穿上顾覃的。
确实大了点,他站起身,下摆近乎可以盖到他的大腿根部。
顾潮西从顾覃的卧室里出来,热好的菜已经全在餐桌上摆开。顾覃从厨房里走出,刚洗了手,水珠顺着胳膊往下滑,润湿了手臂上那两道明显的青筋。
顾潮西盯着他的手臂看了几秒。
三个人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晚饭。祝彰看一眼挂表,先把筷子抄起来:“快点快点,再不吃都算不上年夜饭了。”
快十一点了。
顾潮西在医院陪他妈吃过一顿,尽管没吃几口,却也没觉得饿,一开始没有动筷的打算。
这一顿母亲没有胃口吃,最终本该摆回自家餐桌,由自己孤独进食、再剩下一半做第二天午餐的年夜饭,最终阴差阳错,以这样的形式上了楼下邻居家的桌。
顾潮西一瞬间有点恍惚。
祝彰没注意,几口家常菜一口饺子把嘴巴塞得鼓囊囊,好不容易咽下去又赶着趟问顾覃:“哥,我是不是没骗你,是不是特香?”
顾覃吃得答得都慢条斯理:“嗯。”
寡言者的夸奖最值钱。
祝彰这时候给顾潮西递筷子:“客气什么呢,还得等人给你递筷子才肯动手呢?”
顾潮西眼神飞出去一秒又回来,转眼间变了主意,接过筷子,也喂了自己一个饺子。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饭也还蛮不错。
祝彰一直嘟囔着好像少点什么,脑门一拍撂下筷子,转身去厨房拿了瓶白的出来:“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咱哥几个不得喝一个?”
短短一晚,祝彰凭一己之力,第无数次刷新了顾潮西对“自来熟”的认知。一顿饭,两盘饺子,就可以把他轻松收买。顾潮西摇身一变,从一个差点被赶出店门的陌生顾客,转眼成为“哥几个”之一的自己人。
祝彰顺手从桌面拿了三个倒扣的玻璃杯,倒了两杯停了手,抬眼看顾潮西:“你多大了?”
“别给他倒了,他未成年。”顾覃把自己那杯捞过去,头一仰一沉,玻璃杯里液体说话间少了三分之一。
“你怎么知道呢!?”祝彰惊呼。
“猜的。”顾覃随口说。
“十七了。”顾潮西没否认自己未成年的事实,只把唯一的空玻璃杯又往祝彰手边推了推,“没事,能喝。”
另外两个人不约而同望过来,顾潮西一整晚终于第一次看见独属于长辈的管教目光。
“没人管我,真能喝。”他对着祝彰声明,又似讨好一样的语气,轻轻笑了笑,“倒吧,哥。”
祝彰被生人勿近的小子一声“哥”哄得上头,二话不说,腕子一倒,将透明液体注入玻璃杯。而后还一定要把顾覃已经喝过一口的重新捞回来,三个杯贴在一起,翻来覆去比划好多遍,非得把液面拉齐才算完。
一视同仁,绝不偏心。
“你挺行的,真的,褒义,”他把顾潮西那杯往桌上一剁,隔着整张桌跟他竖大拇指,“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就知道打架呢。”
顾潮西一口饺子咽下去,面上和顾覃一样波澜不惊:“打架和会做饭不冲突。”
祝彰一口酒噎在喉咙口,好不容易顺下去,缓慢吐出两个字:“真牛。”
顾潮西那杯白酒在餐桌上没能喝完。等吃完饭把碗筷收拾了再出来,他那个玻璃杯已经空空如也了。
顾覃和祝彰端着各自的杯子到客厅去,好像都多了点酒,顾潮西也分不出他没喝完的那点最终是进了谁的杯里。
十一点快五十的时候,客厅电视开着,祝彰喝得有点多了,在单人沙发上躺得四仰八叉。他一不说话,整个世界好像都失了语,也跟着万籁俱寂。
顾潮西玻璃杯里换成了白水。凉白开在他手里捧着,时间久了都暖得温热,他偏头看向顾覃:“其实我能喝。”
他用了近一个小时观察,确认祝彰绝不是个心细到偷偷将他杯里的白酒换走的人。如果祝彰要喝,应该毫不在意地直接抄起他的杯子一饮而尽,喝完还要声明,“咱哥俩谁跟谁啊,用一个杯子怎么了,还计较这些”。
顾覃没否认:“主观意愿能,身体机理不一定允许,这是两码事。”
顾潮西“哦”了一声,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低下头去玩那件属于顾覃的衬衣的扣子。
墙上的挂钟款式有点老了,秒针走起来的时候噪音有点大,甚至盖过了电视机里的节目声,排除万难钻进他的耳朵里去。
有点像要刻意引起他的注意,好像一些单位发布个只需部分人知晓的局部通知,却非要在宣布前加一句“各部门注意”。
从来不在意仪式感的顾潮西这会儿紧张起来。其实这个时刻没什么特殊的,新的一年时间还是照旧过,日子也不会因为重新又归了零就和前一年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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