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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城的寒风卷着细雪,陆嘉衍缩在黄包车的油布篷里。车夫老赵的棉袄后襟裂着道口子,跑起来像面破旗。拐进王府胡同老赵停下车来,陆嘉衍给了他五个银毫,叫他等半个时辰,随后捧着紫檀匣子跨出王府角门。
“小陆爷,您可算来了!”门房刘妈吐掉瓜子皮,眼珠却黏在他怀里的紫檀匣子上。扭头就说起了闲话:“瞧这小陆爷,又来给福晋填窟窿了。”她自然不晓得,匣里装的是大沽两处院落的房契,福晋如今已开始暗度陈仓了。
陆嘉衍瞥见廊下站着几个戴貉皮帽的朝奉,领头那个正用烟枪拨弄着汉白玉栏杆上的金漆,漆皮簌簌落进雪里。
福晋正站在褪了色的游廊下,看雪花覆住当年皇上御赐的匾额。那金漆早已斑驳,却还不及她心中的凄凉万分之一。
“福晋,当铺的人来了。”管家弓着腰,手里捧着本蓝皮账册,站在一旁小声说道。廊下阴影里杵着几个戴瓜皮帽的朝奉,领头那个正抽着烟杆,斜眼瞟向福晋。他们正是这个时代里食腐的渡鸦,看着偌大的王爷府馋涎欲滴。
陆嘉衍踏入王府深宅,见眼前情景,心中已然明了。他整了整衣衫,恭敬地躬身一拜,声音清朗:“夫人万安,我来了。可是这些人?”
福晋神色疲惫,轻轻叹了口气,微微点头:“正是,打发了吧。”说罢,转身欲回屋。
陆嘉衍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个紫檀匣子,说道:“福晋,这东西您忘了。”
福晋接过匣子,迈着细碎的步子,踩着“花盆底”步步摇曳走向厢房。她身着孔雀蓝旗袍,外罩一件略显褪色的貂褂,背影单薄得仿若深秋里一片即将飘零的秋叶,满是落寞与孤寂。
陆嘉衍转过身,面向那几个当铺的人,双手抱拳,不卑不亢道:“几位爷,这边请吧,把事情说一说。”
说话间,他有意露出袖笼里半截庄票,当铺的人瞧见,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好说,您瞧瞧账目。”祝朝奉满脸堆笑,双手抖开蓝皮账册,算盘珠子被他拨弄得噼里啪啦响,那声音刮得人耳根生疼。
“王爷押的田黄印章两方、王铎的字帖两张,本金五千大洋,月息一分,您瞧瞧,这都三个月了,还需交利钱一千五百大洋。不过小的斗胆说句实在话,要不就绝当了吧?还能拿笔现钱,何必往里一直投钱呢?”他身后的两位跟班也连忙随声附和。
陆嘉衍随意翻看了几眼账本,心中便已了然,这里面的猫腻可不小。若不是有人里应外合坑王爷,那王爷可真是糊涂到家了。
他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两张庄票,语气笃定:“这是一千五百大洋庄票,算是利息;这是五千大洋庄票,都是宝丰号的票子,把东西赎回来吧。”
祝朝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慌乱,急忙合上账本,赔笑道:“陆爷说笑了,咱们这就给您续期……”
“别呀,福晋托我办的事,可不能就这么敷衍过去。”陆嘉衍轻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祝朝奉,“说句实话,这几样东西也就值一万大洋,顶不了王府几个月开销。老是往里续银子,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明儿我去琉璃厂转一圈,把这事彻底了结了吧。”
“这……”祝朝奉闻言,顿时一愣。他心里清楚,陆嘉衍在琉璃厂那可是有名的财神爷,这价钱报得确实一点不差。
思忖片刻,他一咬牙,狠下心道:“陆小爷,咱明人不说暗话,这么着,这东西绝当,一千五百大洋庄票您收好了,我再拿五千银票过来,怎样?”
陆嘉衍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扭头对着一旁的老管家说道:“老管家,您听到了?劳驾和福晋说一声,给个准信。”
老管家微微颔首,恭敬回道:“成,陆公子稍候,老朽这就去找福晋请示一下。”
片刻后,老管家走出厢房,冲着陆嘉衍微微点头。祝朝奉自身上去了五千大洋银票送上:“晋南钱庄的银票,您瞧好了,这是绝当的字据,劳驾府上盖个印吧。”
很快两人完成交易,陆嘉衍将银票交给福晋。她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瞧见了吧,怪不得我心狠,是这家已经不是家了。”
陆嘉衍道了万福,悄然离去,这事他不好开口。且听一听罢了,他还不知道烦恼的岂止福晋。
白夫人,无疑是白家如今的主心骨,撑起了白家上下的大小事务。可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她的丈夫白爷,空顶着白家少爷的名号,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
早年间,白夫人的公公可是宫中一等带刀侍卫,这身份可尊贵非凡,绝非一般的小武将能比。能担任此职的,必定是从上三旗中层层选拔而出,不仅武艺要超群绝伦,更得对皇上忠心耿耿,全心全意护佑圣驾。
公公出身镶黄旗,其祖上是入关时的亲随,凭借着这份从龙之功,虽然家族几度沉浮,但公公凭自身的本事,才得以获封这正三品的一等带刀侍卫职务。
那些年里,公公一直陪伴在皇上左右,鞍前马后,尽心尽责。皇上对他的功绩十分赞赏,赏赐自然是源源不
;断。
而且公公平日里又勤俭持家,从不铺张浪费,日积月累,这才攒下了万贯家财,给白家打下了殷实的根基。
可谁能想到,他千辛万苦积攒下的家业,却养出了白爷这么个败家玩意儿。在公公在世的时候,白爷还知道收敛一二,装装样子,不敢太过放肆。
老爷子这一走之后,就如同解开了束缚白爷的绳索,他彻底原形毕露,整日提笼架鸟,游手好闲,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把家族的事务抛诸脑后。
更让人无奈的是,白夫人和白爷的儿子才十来岁,正是懵懵懂懂、可塑性极强的时候。孩子看着父亲每天的爱好就是玩乐,耳濡目染之下,也跟着玩了起来。
而白爷这个当爹的更是糊涂混蛋,不仅不加以管束,反而还教着儿子一起玩,父子俩整日沉浸在玩乐之中,把学业和未来抛到九霄云外。
白夫人看着丈夫和儿子这般模样,心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焦急。她深知再这样下去,白家的未来堪忧,儿子也将毁于一旦。
思来想去,白夫人找到了自己的小姐妹梁锦儿,两人闭门长谈,一番商量之后,决定为白连旗寻一条新出路。
于是,白夫人带着儿子白连旗来到了贝勒府。在贝勒府中,白连旗和小宝两人年纪相仿,很快便玩到了一起。闲暇之时,他们就会和陆嘉衍一同前往茶楼,一边品尝香茗,一边听着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述古今趣事。
平日里,白连旗也会跟着陆嘉衍一起读书练字。如此一来,两位夫人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只盼着孩子们能在良好的环境中成长,将来至少能修身养性,不会糟践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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