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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邈自县衙出来时,司珹正倚在马边等他。
二人并驾共骑,择小道回王府去。今日阳寂放晴,呼吸中满是冷冽梅香,虬枝切碎了日光,斑驳出一条水波般粼粼的前路。
司珹侧目,问:“那些尸体,仵作可都验过了?”
“验过了。”季邈说,“整整十六人无一生还,尽数烧成了焦炭。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许多连卧房都没能迈出去。仵作挨个剖胸验身,死者胸肺中呛满了灰烬。”
一时阒然。
过了会儿,司珹才轻声问:“那纵火犯......”
“暂时关押在县衙牢房内。”季邈看向他,“我已派朝天阙卫所部下同去看守,不会再有第二个沈万良了。”
司珹微微颔首,道:“现在回别院吗?”
季邈偏头,避过枝稍梅间雪。他怀中自李十一处得来的锦囊随动作落出点穗带,被季邈妥帖地收好,放在靠近心口的地方。
二人心照不宣,打马往院里去。
到时已近巳时三刻,两个人都没有要用午膳的意思,索性直接去了司珹寝室的书房。窗户微微支起,只留出条透气的小缝,司珹啜着茶看季邈拆信,天光正落在他后颈,拓开一片柔软的芒。
司珹注视着季邈,捏着茶盏的手不自觉用了力。他分明能够想象那信上大致是怎样关怀的话语,却也跟随季邈一起紧张起来——前世直至外祖去世前,他都尚未能同对方联络哪怕只言片语。
司珹人生前二十年对于外祖浅薄的认知,不过是诘问无果后一遍遍的徘徊、一次次的怅然。
如今他真的做到了,让此世季邈与宿州温氏的命运提前交织,合该是喜悦的,可他却欢欣不起来,反倒心脏酸楚、喉间哽塞。
茶已经饮尽了,司珹却还没放下杯盏。他在怔然里,被纸页轻微的哗响声唤回了神。
“将军已经看完了么,”司珹尽量保持着镇静,问,“信里怎么说?”
出乎他意料的,季邈停顿片刻,竟直接将信笺推了过来。司珹诧然地瞧着那信,说:“这可是将军的家书,我如何......”
“你曾说自己蒙受我母亲恩惠。”季邈说,“外祖信中多处提及母亲,字字情真意切。他这些年中一直试图同我取得联系,却从来未有回音。此前若没有你,我至今无从得知。”
“你牵挂母亲,她若泉下有知,定会有所慰藉。”季邈将信又前推一点,垂眸中道,“我与外祖,自然也不应心怀芥蒂。”
薄而白的一张纸摊在桌上,瞧着那样轻,小风就可以吹走它。司珹拿起来时却觉得如重千钧,他目光垂下去,敢又不敢地落到信上。
“吾孙如晤,吾今终得以此书与汝互诉。吾初作信书时,汝尚为襁褓婴孩;汝得见信书时,吾女已埋骨近二十载。
“吾得汝信,慰喜而泣。提笔作此信时,几度泪下而不能墨,悲恸而不能书,又恐汝盼望,吾心不忍,终以痛言之。
“吾女离家尚年少,其幼时植一梅,现已满庭幽香。疏梅月影迷人眼,吾见之即思,思之则恸。遂聊赠新梅三朵,望汝慰藉于灵堂。
“汝乃吾女骨中骨,肉中肉,必然肖似。吾今已致仕还乡,汝若思之念之,可时时归矣。”
司珹捏着信,骨节已经泛白。季邈想说话,却也一字难言。
倏忽有风入堂,梅香沁鼻,那信也颤得像蝶,蹁跹欲飞一般,引二人视线过窗迭云,遥遥望入晴日远空。
***
户部尚书温秉文退朝回府时,衍都的细雪刚停。云层方被风吹散,隐约见了太阳。他在细碎的天光下摘帽换袍,同夫人元凝一起围炉煮茶。
“开春又得复核近十年的名册了。今日我上朝,催了国子监要学生,可今冬出了那蓬州赵解元一案,学生们群情激奋,说什么也不肯去雾隐山庄当值。”温秉文叹了口气,“朝廷又不给拨款,差事难办啊。”
“历年学生去雾隐山庄,没有薪水、无资历记评不说,还得自掏腰包维系吃喝,出入清贫。”元凝为他倒一盏茶,说,“这苦差若不是朝廷硬逼,恐怕从前便无人会去。”
“上次核查名册,便是老爷自己掏钱,为学生们改善生活。可上百人大半年的起居也并非小数目,如今那赵解元之死引得众怒,学生们闹得厉害,兴许反倒能促进复核改制,多多少少讨着点钱。”
元凝温声细语地说:“陛下也不想整日耳根不得清净,老爷放宽心,此事或许因祸得福呢。”
“若真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温秉文给夫人递一只剥好的蜜桔,“前几日太子已出发南巡,希望那蓬州赵解元之惨案,得以顺利告破。”
他顿了顿,继续道:“陛下这几天得了越州大捷的战报,对安定侯应伯年赞赏有加,连带着精神也好转许多。可西北那边却不大乐观,去岁嵯垣渡冰二族频频来犯,肃远王一人实在应接不暇。听闻我那小侄已挂帅朝天阙,可他至今尚未及冠,方还年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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