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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朱晏亭夜半起身,命人研了墨。时春日微寒时节,宫娥奉来狐氅,于她肩头半系,明灯照来,投影绒绒。
她在案台上铺开一尺素绢,狼毫蘸了墨,迟迟落不下字。
硬着头皮,笔端慢走。
“六宫无序,言行倒逆,妾负首罪,任君发落,妾顿首。”
末了,又将它揉作一团。
不止想写这些。
她再一次望向素白的绢面。
鸾刀奉了茶水进来:“三更了,郑郎君送过去也要一两日,殿下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不如早些解簪休息。……殿下?”
她见朱晏亭在纸上赫然只一句——“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看得唬了一跳:“殿下写的什么?”
朱晏亭低头望着绢书发怔,答:“孤方才神思不定,不知怎么,心中有了这么几句话,仿佛在哪里听过。”
鸾刀骇然道:“这不是南夫人的《细绢歌》吗?殿下罚她在宫中唱了好久,奴婢只偶然两三回都听熟了。……如今殿下君恩深厚,又有太子,写这么晦气的歌做什么?”
朱晏亭闻言,手中的笔蓦的顿在了绢上,直至洇下了一大滴墨,才如梦初醒,将那笔搁回了山架。
她听见胸中撞坏之声,砰砰直跳,像是少时第一次瞒着娘找李弈去学习骑射,穿着小内监的衣裳从丹鸾台上的王宫一路往下跑,震动得骨血都在微颤的声音。
犯错的紧张、羞耻,随血脉窜动全身。
我怎会写那废妃思念帝王的靡靡之音
怎会与那弃妇怀有同样依恋郎君的“端绮之思”。
“若母亲见我这样,当会掌劈我面,责我没有出息。”
她谑笑着喃喃了一句。
鸾刀听她此言,怔住了。
随后有些僭越的,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背脊。
“殿下……”
朱晏亭道:“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鸾刀欲言又止,走到了屏风处,脚步犹移,又走了回来:“有句话,奴婢僭越,一直想对殿下说。”
朱晏没有说话。
鸾刀轻轻说:“殿下不需要成为和长公主一样的人。”
这句话不轻不重,像是闷闷一下,扣在心上。
朱晏亭只想“总算有个人说出这么一句话了”,仿佛也是只有鸾刀看出来,敢说出来。
她只有这点感慨。
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鸾刀缓缓道:“长公主生时在外掌兵,归国掌权,能平叛,治得国。奴婢和殿下一样,即便此时也深深以长公主为荣。
“可她不是也留下了朱公这等难题给殿下吗?”
朱晏亭微微一怔。
鸾刀看着朱晏亭深深埋在发间的那一粒闹蛾簪,知道她不管再如何作模样,也存下了一个心结。
听她道:“或许母亲是为了磋磨我。”
鸾刀反问:“殿下,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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