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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正是说着话,那边练武场的几个校尉方才便瞧着北鹤的神情不大寻常,几人凑到一块一个合计,刚巧到了用膳的时候,便也散了众部,跟着过来了。
原是想着要瞧两眼凑个热闹,只是习武之人耳力自来出众,加之这少年说话声亦是朗朗,隔着十几步远便隐约听出了他话中不对劲之处,便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步到了人前。
还没等刚来的几人说话,沉烈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收了回来,随口先道,“进营。”
校尉听他此言,刚要说些什么,便被青年淡淡一瞧,堵了回去。
几人只好耐下性子,先按下不表,一边悄悄观察着模样颇为悠闲的少年,一边兀自思量其中深浅,一路跟在后头,也挤进了议事房。
几人关上门,还不等坐下身来,一彪形大汉便冷不丁对吴安递过一记眼刀,粗声道:“青天白日的,这混小子不知哪跑出来的,毛还没长齐,说话口气倒是大得很。这样胡言乱语,少主又何须听他信口胡诌,要我说,合该吊在营前,扒了皮示于人前,才好叫人知道咱们军家威严,不可轻谑。”
他这话说得狠辣,一双鹰似的眼睛也死死瞪着吴安,颇有几分当下便要料理了他的气势。
沉烈在主位上坐下,青年身形似松,坐得不算端正,但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质。
他闻言,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动声色瞧了吴安一眼,瞧不出半点要帮腔的意思。
照理说这少年身板这样瘦弱,是在人手下过一招就能断气的模样。听了壮汉这样半是威胁的一句话,他却仍是一副风流松散,吊儿郎当的样子,闻言不紧不慢地扇着扇子,低低一笑,“呼寒校尉自平津山一战察敌不详,接连中伏,不光赔了半数精兵进去,连将军的头衔也被人撸了下来,眼下还是一副莽撞的模样,还真是不改初心。”
“不过,”他的目光落定在呼寒矢一旁的另一位校尉身上,斟酌着一点头,像是轻飘飘给下了个肯定一般,“眼下与林校尉待的久了,也算是磨了磨性子,未再做出一个不顺心便将人吊起来抽的蠢事了。拿我们汉话来说,可谓孺子可教也。”
呼寒矢气息骤沉,瞪圆了眼珠子,“你!!”
这军营里谁人不知,呼寒矢本是平民出身,一路摸爬滚打到了将军之职,偏偏就是因为一身鲁莽的性子耐不住,才在五年前惨败一场,不说保住官职,连命都差点丢在刑场,还是被沉烈顺手保了下来,从那之后才算是肯略微受驯。
众人心里虽都清楚这些事,但从来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
眼下这人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尚不清楚,却的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直白地在他面前戳人痛处。也就是呼寒矢这些年来性子被磨平了许多,不然不待他这一句话说完,脑袋该早被呼寒矢砍下来扔着玩了。
膀大腰圆的男人一个发威,便是旗鼓相当的壮汉来了也得掂量着躲远些,少年却视若无物一般,把玩着捡起了桌上对弈在半遭的军棋一角,说话的功夫,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角色轻飘飘夹起,扔在了一个并不寻常的位置。
众人目光尽数定在他身上,也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了他的动作。
军中时光难以打发,又因军纪严明,其实多数时间算得上无聊。久而久之,有人便发明出了军棋这一玩法,闲来时双方对战,一应地形与排兵皆是拟着战场上真正的情况来排布,一来可以供人取乐,二来也能在其中琢磨许多对军之法。
早些时候不知是谁的对弈,黑棋已是胜券稳握之势,只需几步便可斩获帅旗。
吴安挪动的这一枚白棋,下的位置并不起眼,甚至细细考量来是极险的一步,却莫名使得驱动的一方算不得稳当地抢了先机,瞬间使得整个形势诡谲起来。
他的指尖在那一枚棋子上轻轻一摩挲,随即收回了手,转而将目光扫示过众人。
他没再回应呼寒矢,反倒慢悠悠开口,“军中用人恰似下棋,各有其善益短缺,少主想来亦深谙此道。”
少年的视线淡淡,在室内众人身上一句一跳,一边同各个校尉对上眼神,一边口中轻轻点拨,“呼寒矢与林戗,是以尖锐对温吞,隋齐斟与秦越,又如铜枪配铁盾,以彼之过填此之弊,攻守皆全,”他绕视一周,最后清浅地落回了主座的人身上,微微一笑道:“少主拿捏下属之道,在下佩服。”
不过叁言两语,竟简单地叫满室之人皆沉默下来。
他虽言辞简单,却是很清楚地向众人表明了,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将他们军营中人的身份品性都拿捏得十分稳当。
打破这份沉默的,是陡然急促传来的一阵扣门声。
“报——皇城加急来信,望少主速接。”
沉烈抬眉,“拿进来。”
小兵低头送进信来便躬身退了出去,众人也顾不得中堂站着的少年,只将一颗心都吊在了上头。
听来报的语气格外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少年却半分也不在意,只是套着近乎走到了北鹤旁边,拿扇子给他殷勤地送了几缕风,自来熟道:“军中男人太多,我这侍女胆子是小的,还请这位大哥着意给她安排个舒坦的地方。”
丛雨自从郑婉冷不丁给凌竹下了那几两药开始,便一直是晕乎乎的状态,直到一路跟着到了军营门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从营门口等沉烈时,她便是一副命全攥在了手心里的模样,现下贸然被点了一下,更是惊出了一身汗,便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石榴,懦懦点了个头。
呼寒矢本就看这混小子极不顺眼,闻言又皱眉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也容你塞个麻烦女人进来。”
吴安眯眼笑了笑,“瞧呼寒校尉皮糙肉厚的,自是任谁伺候也无妨,我却觉得女儿家生来仔细,伺候着舒心。”
呼寒矢盯着他一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最好祈祷少主开口赏你口饭吃。”
纵是他看这人就是一副欠揍的模样,但只凭吴安方才叁言两语说出来的几句话,他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这人并非是他心中所想的什么乌合之众。
如今这人究竟是要留要走,要看的,是沉烈的一句话。
吴安站得有些不正经,一把扇子叫他摇得贯目风流,闻言少年只老神在在地掐指一捏,幽幽道:“我算着,少主与校尉自有云泥之别,当是慧眼识珠之人。”
呼寒矢这厢被他简单一挑拨,又是赫然暴怒,刚想说什么骂回去,却见主座上的青年抬了头,将手中的信封简单一折,收了起来,不冷不热地吩咐了一句,“这几日好好调度一番,不日会有大动。”
此语一出,众人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瞧向一脸早知如此的少年。
方才尚营外时他便扬言说有战事隐发,不过是几盏茶的功夫,便真的递来了信儿,实难叫人不震惊。
吴安摸了摸自己的脸,颇为无辜道:“怎么都这样惊讶,此事方才我便已点明,只可惜无人相信罢了。”他眼珠子一转,忽然看向脸色最是难看的呼寒矢,挑眉道:“哟,呼寒校尉这是哪儿不舒服啊,怎么脸色这么差。”
“行了,”沉烈把他不像话的风凉话打断,起了身,随口撂下一句,“都各自回去吩咐一下。”
见众人还定在原地,他脚步一顿,看向吴安,“跟我过来。”
他话声停了停,随后添了一句让人有些陌生的称呼。
“吴小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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