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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寄一向吃得很快,大概进食只是他维持生活的一个必要环节,而他咽下最后一个馄饨时林思弦才慢悠悠喝了第二口汤。
腿上突然一痛,紧接着左脚像被重物碾压,沉甸甸的,林思弦低头一看,是一只猫。不知是店主的猫还是野猫,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毛发乱糟糟,看起来未曾打理。但这只猫长得很标致,眼睛圆到显无辜,至少比苏红桃家那只狸花要好看——当然这件事林思弦绝不会提。
林思弦喂了它一丁点蛋黄,它吃完用鼻子贴了贴林思弦脚背。
林思弦说:“好温顺,有点像满——”他戛然而止。
有点像满月。四十六中校园里那只流浪猫,因为在满月那天出现才被取了这个名字。
少说b话,少说b话,少说b话。
“满什么?”
“满哥家里那只猫,”林思弦不慌不忙道,抽出一张纸巾擦嘴,“我吃完了,可以走了。”
陈寄率先出门,一直走在林思弦前方,没有回头,径直上了驾驶座。
林思弦有片刻疑惑,少顷一字没提地坐在了另一侧,猜测日理万机的陈编要赶回去做事,但车启动后依旧不是回酒店的方向。
饭后有些困倦,林思弦声调都拖长:“去哪儿?”
陈寄没答话。林思弦第很多次感慨,扶满一天说的话可能比陈寄半辈子都多。
车上收音自动播放,电台情歌已经停了,现在是天气预报。未来三天继续维持阴天,有百分之六十的降雨概率。
陈寄突然道:“你上次还没回答。”
“什么?”
“我第一次拒绝替你打伞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林思弦此刻已经不意外陈寄的任何直白,他望着窗外,广告栏上的纸张泛黄,像给这盘磁带继续蒙尘。
“原来那天陈编说的是我吗?”林思弦说,“抱歉,我记不得了,我当时怎么会那样呢?”
林思弦不知道陈寄有没有回他。他的睡眠障碍这几天一直没能缓解,晚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难得坐了回副驾驶开始FoodComa,食物昏迷,眼皮几近闭合。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行走在泥潭,沙石在跳舞,天上下着光碟碎片,火焰笔直落入人间。
睁眼才发现这刺激性气味不是梦里燃烧的灰烬,而是来自于周围的沥青路。林思弦转头观察,自己睡了一刻钟,而他们正在一条刚刚修好的宽敞大道上,四周无车,枯树并排在旁。
林思弦睡眼惺忪地问:“现在在哪里?”
不答话。随便吧,反正自己清闲。
辉腾右拐,前方一路直行,再无弯道。
等到枯树编织成一片网,林思弦才开始觉得不对,车在缓缓加速,而睡意从身体里逐渐退却。
他尽量维持声音稳定:“陈编,我们要去哪里?”
还是没有回答,而林思弦也无心等他回答。林思弦的余光牢牢镶嵌在仪表盘上,九十,一百,一百一……到下一个刻度前,林思弦彻底偏开脸,没有勇气知道指针的位置。
“陈编,”他声音在颤抖,“能开慢一点吗?我有点晕。”
林思弦害怕高速行驶,尤其是在前座。部分理由是天生,同理他也害怕飞机颠簸;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七岁时吕如清开车载他,同时在电话中争吵,踩油门的脚随语气加重,最后直直撞向一棵杨树——林思弦被抱出来时睫毛扫过尾端的一片树叶。
林思弦没向任何人提过自己的恐惧,连面对吕如清都闭口不提。
这件事只有陈寄知道。
引擎声像硫酸侵蚀林思弦神经中枢,用来平复心跳的呼吸被制止,他看不了前方,看不了窗外,只能紧闭双眼。右脑也受到毒害,意识被腐蚀得涣散。
陈寄想干什么?要让我求他吗?
不可能。这辈子林思弦没求过什么人。但那是他清醒的时候,而现在他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陈编……拜……”
还是没能说完。
现在时速是多少?这条路有多长?
在林思弦窒息而亡之前,他倏然睁开了眼,恐慌将沥青路撕成碎片,灌入他的眼眶和鼻腔。伤口的血液蒸发,凝华成最后一句话:“陈寄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时速过高,紧急制动距离超过一百米。
刹车声将氧气重新输送进口鼻,安全带快要嵌进林思弦肋骨里。
心跳像鼓鸣,快要破骨肉而出,以至于陈寄的声音也随回音放大:“想起来了?”
林思弦额角的细汗渗进乱发中:“什么?”
陈寄平静得像在过红绿灯:“那天你说了什么。”
林思弦胸腔起伏,声音微弱但语气冰冷:“你疯了。”
“看来是想起来了,”陈寄食指敲了敲方向盘,车又启动,以合适的速度稳定行驶,“那我们应该可以正常对话了。”
他继续说:“好久不见,林思弦。”
是的,就是这一句,但并不完整。
虽然岁月将当年的记忆场景破坏得模糊不清,但林思弦知道自己在陈寄拒绝他时说了什么。
“你疯啦?”相似的词句,截然不同的语气。来自过去的雨顽固又恼人,把一切搅乱了,让林思弦轻佻的笑容也多了些水分:“疯了也没用喔,陈寄,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林思弦记得自己曾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
在那些他并不想记得的时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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