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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发现了阿绫这个宝贝,叶晴芳隔三差五便跑到西院来。发觉自己的手艺比一个五岁小孩还不如,她干脆也不学了,直接将女红交给阿绫代做。
当然,也不会总叫他白做,那些被雪兰克扣的蜜饯瓜果,叶晴芳都偷偷给他补回来了。
夜深人静,阿绫睡不着便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看月亮,元宝困得直打瞌睡,却执意在一旁陪他。
叶府从上到下,大多人不大待见他。西院附近没什么人,比老太太的佛堂还清净。他无事可做的时候便忍不住思念阿娘,几次三番想出去,可想到祖母苦口婆心的提醒,又生生克制住自己,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
那日听说他想溜走,叶晴芳打趣他道:“当心你前脚出了府,后脚就让母亲把你丢去天碧川里喂鱼!”
阿绫过去总觉得类似的说法都是大人们恐吓劣童的玩笑话,可后来又听到元宝说,陈姨娘从前生过一个儿子,月子里死得不明不白,连带陈姨娘也差点投井自尽。她说得磕磕巴巴,阿绫不知几句真几句假,只下意识觉得为了自己跟阿娘,以后也要小心过活。
只要好好活着,终能等到与阿娘相见那一日吧。
他从天气微凉等到年末,没等到见阿娘,倒是等来了叶老爷,他的生身父亲。
腊月二十,玉宁十年也落不了一次雪,白糖末似的薄薄一层很快便化干净,叶静远从京里回来的第一晚便办了家宴。
“阿绫,过来。”祖母用眼神分开围在叶静远跟前的众人,对他扬扬手。
阿绫规规矩矩走上前,恭恭敬敬作揖,而后扬起脸,父子俩相视一愣,阿绫也未曾想到,自己的眼睛居然真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叶静远就像坊间传言那般,眉目俊朗,身形修长,有些市井平民身上不常见的气度。
他冲阿绫淡淡点点头,像看个陌生人家的孩子,微微一笑,有意无意扫过他眉心的红痣:“就是他啊。”
阿绫曾经臆想过许多次,他的父亲究竟会是威严的,魁梧的,还是慈爱的,温和的。可眼前的人跟这些不大沾边,他感受不到一丝血浓于水的情感。
“观音痣,主富贵。”叶老太太抚了抚幺孙的头,“这孩子可是有平步青云大富大贵的命。”
“母亲,若是靠一颗芝麻大的痣就能保一世富贵,那大家也甭寒窗苦读,去考什么功名了,找个算命的看看就是了。”林亭秋不冷不热抢白道。
叶静远讪笑,做起和事佬,将婆媳俩请入席。
一大家子难得聚齐一桌,酒过三巡,老太太先开了口:“现在你也回来了,找个功夫给这孩子上族谱吧。”
林亭秋闻言皱了皱眉,拿眼刀瞥了阿绫,一脸的不痛快。
“不急。母亲,尝尝这汤,京里最新的做法。”读懂了夫人的眼色,叶静远起身,亲自盛了碗汤搁到老太太面前,顺势聊起了明年皇家想要南巡的诸多事宜,轻易就将阿绫的事略过去。
一顿家宴吃了许久,阿绫听着叶静远嘴里那些纷乱复杂的朝堂事,免不了有些犯迷糊,不知不觉便睡过去,又“咚”得一声,磕在桌边上疼醒了,捂着额一抬头发觉一桌子人都望着他,像是看个笑话。
“这孩子还太小,我身上也乏,送他回去睡了吧。”素来不大有声响的陈姨娘居然主动开口,老太太点点头,阿绫便被她抱出了厅堂。
夜里风起了,阿绫登时就醒了。
陈姨娘身子骨似乎不大好,没走几步就喘起来,阿绫轻声道:“陈姨娘,我自己走。”
陈姨娘本名叫陈玉芙,过去是个唱曲儿的,貌美声软,被年少气盛的叶静远一眼相中,奈何出身实在微贱,女儿都两岁了,才沾了叶静远迎娶正房夫人的光,一起被收了房,做姨娘。本以为能过几天好日子,可费力生出个儿子又莫名夭折,连带着身子也垮下去。去岁,女儿出嫁,她便连院门都懒得出,阿绫来这叶府三个月了,这才堪堪与她打第三回照面,话也没说过一句,每每见她,都一副颦眉蹙頞的忧苦像。
陈姨娘低头摸了摸他的脸,忽然笑了,眼中含着一片朦胧,仿佛吃醉了酒:“阿绫生的真好看,不知我的帛儿若是没叫人害了,会不会也这样好看。他的眉眼,也是跟老爷这样的,星子一样亮,尾巴这里啊,先落下来一点点,又飞起一个尖,像花瓣似的。”
说着,她的指尖顺着阿绫的眼角一挑,又恢复了那副泫然若泣的悲苦,竟也不管他了,一个人转身,往花园走过去,身后的丫头忙追着她踉跄的脚步跟过去。
她嘴里的帛儿叫叶书帛,正是许多年前,那个月子里夭折的叶家二少爷。
若是自己出了事,阿娘兴许也会变成这样,每日了无生趣地混日子,喝了酒便疯疯癫癫。
阿绫定了定心神,独自往西院走回去。
春末,草长莺飞,雨丝风片。
阿绫习惯了府里的生活,也没人再看他那样紧,他甚至可以带着元宝,跟着叶晴芳姐妹溜去离叶府不远的玉宁织造局看看,常常一待便是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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