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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绫摸了一把晾干了桐油的新食桌,侧围牙板的花纹他先前在书房里见过,是太子殿下亲笔绘制。
那时云珩问他:“你觉得,桌椅床铺是雕西番莲纹好看,还是回纹好看?”
“回纹吧。”阿绫答道,“简洁些,看着心静。若觉得单调,个别处加上萱草箬竹之类不是很好吗。”
当时他只以为云珩在寻求些建议,却不知是在试探他的喜好。
阿绫站在正厅与卧房相连的门前,探头看到里头的雕花桌椅,香案,床榻,铜盆架子,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制的,为他而制。
卧室中点着桦烛,卷绷绣架立在窗前,他进去,随手打开工具提箱,针枕丝线三白香脂样样不缺。
仿佛随时都可进来安家。
寄人篱下是阿绫的常态,他也从不刻意去想“以后”。
世事无常,变故总是突如其来,不要想太远,随遇而安就是了,免得到时什么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可眼前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叫人无从拒绝,他愣愣看着云珩,心中百转千回,以往不敢有的那些念想,通通浮出水面。
“你如今有了品级,每月也有几日可以不上值了,总要有个地方落脚吧。那排屋又窄又冷的,不是长久之计……”云珩并不知他此刻心中是怎样的动容,步履懒散地走到卧室一角,前不久才绣好的芍药绛纱灯挂在铜勾上,那灯阿绫选了三层罩纱,最里头是月白,中层是米白,最外头则是绣了芍药的深青。若是想给屋里照亮,就将外头两层都掀起,若只是为夜里留一束光,便三层一起放下来,免得耀眼。
看样子,太子殿下也是初次验收这收拾好的院子,他边说边四下检视,最后走回床前,摸了摸铺平整的被面,倚着架子床的角柱靠坐下去,低头用力搓了搓眼睛,浑然不觉眼角都被揉出血丝来,一看便是疲累干涩至极。
旰衣宵食政务缠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精力去准备这一切……
阿绫胸口闷闷的,千言万语,任哪一句也表诉不出当下所思所想,那些谢意都太轻了。
他默默爬上床绕到云珩背后,拨开了那双没轻没重的手,替他揉按着头顶的穴道,九旒冕沉重,压在头顶上久了定要头昏脑涨。
云珩果真受用地闭上了眼。
阿绫缓缓开口:“其实,在排屋里住惯了也没什么所谓的。现下也不冷了……”
“不成。四喜说,那些个排屋里头都简陋的很,有些还漏雨,春天里墙角会长菌子,住久还会得痹症,你如今年纪还小便不觉得,好多上了些岁数的宫女太监,一到阴天下雨便骨头疼,厉害的走路都跛。其实早前我跟父皇提过统一整修,可他却觉得宫人们大多在外城有家,排屋只睡个觉罢了,何况修葺期间,这上千宫人也不好安顿,需得从长计议。我细想了想,叫你像其他人那样去外城置个小宅子有些浪费,干脆物尽其……用?”
天旋地转,云珩睁开眼。
他骤然被推倒在枕上,阿绫像只猫,埋头在他衣襟里默默不语。
他伸手转了转眼前发髻中那根柿柿如意,又摸着阿绫的头顶:“怎么了?”
那人抬起头,皱着眉,似笑非哭,眼眶殷红着,开口还带着软哝哝的鼻音:“殿下……不要对我这么好。人常说,尝过甜的,就再吃不得苦了。”
云珩呼吸一滞,又被这双皎俏眼眸中的泪花击中心头,不禁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眉心痣,“有我在,阿绫不会再吃苦。”
阿绫抓住了他的手,往自己心口处按下去,什么都没说,可那只手却在轻轻颤抖。
每一次心跳都重重敲在掌心中。
云珩甚至能感受到那份从心头蔓延开的疼痛,因为他也在无数个与阿绫共度的瞬间里品尝过这种甜到极致的冲击,让人受宠若惊,担心无力偿还,又惧怕这些拥有迟早失去。
“阿绫不怕。”他怀抱着那颗脑袋,柔声安慰,“我永远和阿绫在一起。有我一日,就有阿绫。”
阿绫重重一抽吸,撑起身体,爬到他正上方,狠狠吻下来。
“唔……”云珩的牙齿被磕疼,下唇也被磕破,亲吻里混入一丝血的甜腥。
阿绫鲜少这样焦躁,云珩悄悄睁开眼,恰巧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阿绫的睫尾低落,落到他的眼角,在他的颊边划出泪痕。
仿佛哭的人是他。
果真,阿绫解他衣带时,伸手擦了擦那条半干的泪痕,心疼地俯视着他,甚至有些犹豫。云珩笑笑,替他将没脱完的衣服统统剥了下来,又将人一把揽进怀中,咬起了耳朵:“愣着做什么……晚些时候我还要回宫……嗯……”
他浑身一颤,被阿绫丝缎一般细腻的手掌抚过,叫人欲罢不能。
屋外雨势渐盛,细密的沙沙声织起一道天然的屏障,让屋内的人产生了与世隔绝的幻念。
云珩也不知为何,见到阿绫半滴泪花就不由自主化身成一只发了春的畜生似的,难以自持。
朦胧间,他发觉阿绫的眉心微微蹙着,这才意识到,那人并未像往常一般,将两人都照顾好。
他伸出手,轻声道:“别只帮我,阿绫,我们……一起……”
可阿绫却摇摇头,缓缓将他一双手腕拉起,交叉按在头顶,一字一句,轻声却郑重:“云珩,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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