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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知唐大夫有何良策。”张存挑眉,来了兴趣。
“城中乞儿甚多,衣不蔽体,食不饱腹,不如将他们招作民夫,每日供给三餐,命他们为伤病营做事,既安置了城中乞儿,又有人力照料军中的伤员,一举两得。”贵生道人缓缓道。
张存闻言,面有愧色:“战火频仍,苦了百姓。在本官治下,延州城迟迟未能从兵戈余烬中恢复,不少平头百姓的家财毁于战火,落得个乞讨为生的下场,这是本官之过。”
最终,张存还是同意了苏衡师徒接管伤病营的请求。两人得了知州的首肯,终于可以开始着手改造伤病营。
“师傅,您对这位知州大人了解几分?方才与他交谈,瞧着倒是位心怀百姓的好官。”苏衡与贵生道人乘马车离开了知州府。在车厢里,苏衡问道。
“你问这位张知州啊——”贵生道人一进车厢骨头便软了下来,斜斜地倚着厢壁,毫无仪态可言。方才在知州府端着讲话可累死他了。
“这位知州大人自上任以来,倒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只是,延州年初刚经历了战火,元气大伤,须得好好休养生息,方能恢复过来。西夏大军尚在北边虎视眈眈,这位张知州临危受命,想来定然压力重重,卧枕难安,也是极不容易。”贵生道人伸出左腿,示意坐在他左边的苏衡帮忙捶捶。
苏衡对此早已习惯,好脾气地替他捶打起来。他师傅每次装完一波得道高人,就得躺着缓上至少一个时辰。
贵生道人被自家乖巧懂事的小徒弟伺候得舒坦,继续说道:“这位张知州还是个忠直敢言之人。三川口一战,儒将刘平奋勇杀敌,兵败被俘。反观都监黄德和,不仅临阵脱逃,还厚颜无耻地倒打一耙,诬陷刘平降敌,险些铸成一桩冤案。当时,正是这位张知州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为刘平辩言。朝廷派文彦博调查此事,最终真相大白,刘平得以沉冤昭雪,黄德和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被腰斩示众。”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公案。”苏衡心中对延州的这位知州大人,顿时升起了几分敬佩之情。
“地上的秽物必须每日清扫干净,保持营房的整洁。尤其要注意洒落地上的吃食一定要及时处理掉,否则又会惹得老鼠蟑螂在里头筑巢抱窝。”苏衡板起小脸,指挥起民夫来有模有样的。
“甲一,你负责天字一号至天字十号床,甲二,你负责天字十一号至天字二十号床……丁四,你负责黄字五号至十五号床。”为了方便分工也方便记忆,苏衡以甲乙丙丁打头,一二三四五的数字作区分,给这些摇身一变成军营民夫的前乞儿们都编了号。
伤病营里头全是大通铺,每条通铺上的每个铺位苏衡也给编上了编号,以天地玄黄打头,按照一二三四的数字排好。原本有些像无头苍蝇到处乱飞,这边扫一扫,那边擦一擦的民夫们一下子明晰了分工,再也没有出现两位民夫先后为同一名伤兵更换绷带的乌龙事件。
原本的伤病营长时间无人打扫,满地污秽。地上除了脓血、呕吐物、还有残留着血迹的废弃的绷带,细看那上边的血迹早已发暗。偌大的营房里弥散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气味,那是伤口腐烂发臭的味道。若是在夜幕降临,灯火昏暗的时分走进营房,还有可能一不小心一脚踩到死老鼠。
伤卒们神情麻木,面容呆滞地躺卧在通铺上,耳边充斥的是一阵阵哀嚎与疼痛难忍的梦中呻吟。夜风从离伤病营不远处的乱葬岗呼啸而来,营房里瞬间涌进一股杂糅着死亡、孤苦与绝望的气息。
而这一切,在苏衡试图接管伤病营后都消失无踪。苏衡领着民夫们每日清扫营房,地上的污秽被清扫一空,被石灰界过的黄土地面终于重见天日,营房内的空气也变得清新。民夫们还按照苏衡的吩咐,及时换洗脏污的床单被褥,伤卒们再也不用盖着脏臭的被子入睡。
医官们几个月不踏足伤病营一次,受伤的士卒哪里等得到医官来为自己处理伤口,只好让亲近的同伴为自己包扎。但兵士们又不懂专业的包扎手法,绷带绑得乱七八糟的,根本不利于止血与伤口的恢复。苏衡随手挑选了
一位伤卒,为他拆开绷带,那鲜血就直往外冒,简直就是无效包扎。
为此,苏衡极有耐心地培训民夫们学会最简单的包扎手法,先用盐水为受伤士卒们清洗伤口,再撒上营内提供的金疮药,最后用干净的细麻布为他们重新包扎。
“这些麻布绷带必须用开水煮过,晾在太阳底下晒过之后才能重复使用。不要再出现把地上的绑带捡起来随意过一过水,洗掉血迹就用的情况。”苏衡严肃地叮嘱道。
“是,我们晓得了。”民夫们纷纷点头。
贵生道人放手由苏衡指挥、培训这些民夫,偶尔也会在旁指点一两句。在苏衡师徒的努力下,不到两日,整个伤病营就从上到下,由外而内地变换了一番全新模样。
于是,从泾原路策马归来的狄青一进伤病营,就惊愕地睁大了眼。
“这是伤病营?”
第44章第44章点穴麻醉
“狄指使,这伤病营的情况可比你先前与老夫所言的好多了。”一位身着灰袍皂鞋,留着一把山羊银须的医官从狄青身后转出来。
“蔺大夫,狄某可没哄骗您。我离开延州前,伤病营还不是如今这般模样。”狄青随手招了一个军头过来察问具体情况。
“回禀指使,这伤病营如今面貌一新,全是唐大夫与苏小大夫的功劳。”那军头肤色黝黑,说话时露出一口大白牙,在日光下有些晃眼,正是那位号称“延州包打听”的韩军头。
“营中何时又来了两名大夫?他们可是陕西一带有名的游方郎中?可仔细探查过他的身份?”狄青蹙起一双剑眉,延州乃边关重镇,进出城门的人都需要被搜身盘问,更何况是机要的军营。若是盘查得不仔细,教那些西夏奸细混了进来,那便是引狼入室了。
“指使放心,唐大夫不是生人,他是一名云游四方,到处行医的道士,道号“贵生”,在中原颇有名气。此前也曾在边关一带行过医,营中不少老人都曾被他治过伤,救过命。此番前来,亦是听闻边关告急,郎中稀缺,这才一路北上,前来支援。”韩军头毕恭毕敬地应道。
“哦?那这苏小大夫是——?”狄青不动声色地问道。
韩军头连忙回道:“苏小大夫是唐大夫的徒弟,年纪虽小,医术却很了得。不瞒指使,卑职先前得了个怪病,还是苏小大夫开药给治好的。”
“嗯。”狄青不置可否,面上窥不见喜怒,韩军头心下忐忑,也不知狄青什么想法,忙又帮苏衡师徒多解释了几句:“唐大夫他们前几日曾去州衙拜见了知州大人。将伤病营交由唐大夫他二人接管,亦是知州大人的命令。”
“既然张知州已经首肯,那便无甚大问题。狄指使,你快让开路来,让老夫进去!”那灰袍医官是个急脾气,方才能耐着性子等狄青查问那两人的身份,已属不易。他一听到苏衡师徒二人在伤病营的所作所为是过了明路,得到知州的授意,便不愿再等,催促着狄青快些进营,莫要再营帐门口杵着。
狄青无奈,只好停下问话,与那灰袍医官一同走进伤病营。因苏衡师徒正好不在营内,相对熟悉伤病营近期情况的韩军头便跟在后头,向狄青介绍起伤病营改造的始末。
“狄指使,您看到的这些民夫其实原是城内的乞儿,他们都是唐大夫作主寻来的,营中每日供给三餐,这些民夫们便心甘情愿地为伤病营干活,每日清扫营房,照料伤卒,十分尽心。苏小大夫还教会了他们简单的包扎手法,因包扎不当致使伤口流血发脓的情况如今已大大减少。”
“这上头写的,是每个铺位的编号?”狄青注意到每条通铺的铺位上都用贴了巴掌大的黄纸,上面写着“天一”、“地五”、“玄七”、“黄十一”等字,便推测这纸上所写是每个铺位对应的编号。
“回禀指使,正是如此。苏小大夫不单给每个铺位按‘天地玄黄’的顺序编了号,还给二十位民夫也编了号,您瞧,他们的胸前都缝了自己的编号呢。”韩军头道。
灰袍医官不耐烦听这些,他只关心这两位游方郎中的医术如何,对伤兵身上常见的疮肿、折伤一类伤病,都是如何处理的。但是营中民夫大多是在干些清扫地面,浆洗被褥和细麻绷带的活计,在灰袍医官眼中,属于没什么看头的杂活。
正巧,有一位民夫端着一盆热汤进营,路过三人时,一股药材味飘过,灰袍医官顿时眼前一亮,叫住那民夫:“等等!那个谁,丁五是吧?你等等,先别走!”
丁五茫然地停在原地,不知所措。灰袍医官小跑过来,俯身闻了闻盆中热汤,一边点头一边微笑起来:“这是葱芥汤,用生葱、荆芥与土当归煎成汤淋洗伤口,有消疮去肿温痛之效。”
“的确是葱芥汤,蔺老头,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这手嗅味辨药的功夫倒是没有退步丝毫啊。”贵生道人一掀帐门,朗声调侃道。
灰袍医官循声望去,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唐慎微?!原来‘唐大夫’就是你这个老家伙!我说‘贵生’这个道号怎么听着怪耳熟的,这不就是你当初辞官前,与我们几个一道饮酒,醉中起的道号么!”
辞官?苏衡立即捕捉到重点,“咻”地扭头看向他师傅。
“害,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贵生道人并不想提起往事,但那灰袍医官却仿佛没看懂贵生道人的颜色,转头就把贵生道人以前的经历给掀个底儿掉。
“狄指使,你这运气可是了不得。你们延州可是来了尊金大佛!这老东西以前可是我们太医局的主官,他的医术,他若是称第二,没人敢当第一。当年啊,满京城谁不人知道太医丞唐慎微的名号啊。你可是捡到宝咯!”灰袍医官摸着他的山羊胡子笑呵呵道。
原来,这位灰袍医官姓蔺,也是大有来头,乃宫中太医局的教授。太医局下设九科,每科置一名教授,这位蔺太医便是疮肿兼折伤科的教授,专善医治伤口骨折类疾病。此番蔺太医前来陕西,正是为了给诸营将士疗伤治病。
说起来,这位蔺太医也是位妙人,他拒绝了知州提供的宽敞又舒适的免费居所,反倒带着随侍的药童东奔西跑,在泾原与秦凤二路游医。蔺太医到了哪个城寨,也不拘对方官阶高低,遇上伤兵就会出手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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