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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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章(第1页)

岁岁说完,回身去房中拿伞。

福宁殿的格局未更改过,加之从前平华帝常唤她来坐,什么物什放置在什么位置,她都记得清晰,是以现下找起来也是熟稔得很。

岁岁穿过屏帘,打开格柜,从内里拿出绣金云腾伞,严密的金线穿绕在伞身,最尾处的伞柄刻意着人换成黄花梨木,又每日遣人用梨香熏着,是以将从柜中拿出的那一瞬,清香纷逃而出,像打翻了坛梨花酿。

此乃御物,用在宫里穿行着实打眼。

岁岁握着伞柄,目光在殿内扫视着,正思寻还有无其他伞把可替代时,却觉手里的伞柄在轻轻转动着。

伞身掉落在地,江休言闻声也跟了进来。

只见那伞柄呈空心状,随着伞身脱离,从里头带出一截笺纸。

岁岁抽出笺纸,慢慢将卷折的纸页打开,纸张上写着四个字:罗壁棋盘。

这是平华帝的字迹,纸上墨迹越到后头越浅,想来彼时他执笔时已是病深无力,单单写下这四个字都算够呛。

岁岁叠好笺纸,行至弈台前,观察着这张罗壁棋盘上的残局。

白子与黑子竞相环绕,呈反复轮回之势,两子干戈之外,另有一环小局杀意丛生,只待破锋入棋中大局。

若是旁人接下此局,便多落子于此小局处,衔上这柄隐晦精心的利剑,直刺中心大局。

然这盘棋应是平华帝刻意为岁岁而设,似乎是想告知其如今朝中形势,又似隐隐指向一条雾色混茫的小路。

他希望她,能替他走下去。

这条路,本不该由她而走,可时值此关,竟只有她走得。

岁岁执子落向大小局之外一处小劫之上,这处劫本当随着其他二局之设所废,但吃下其中一子,化劫为夷后场上局势即刻从肃杀之气转为绵里藏针之势,看似和风细雨、绵柔圆滑,实则暗里潜藏了数不尽的硬骨。

这样的棋风,分明就是她一贯持之的处世之态。

平华帝实在太了解她了,料定她一定会将棋子择落于此。随着白子落定,棋盘“咯吱”一声响动,罗壁棋盘下隐现出一层暗格。

岁岁拖动暗格,里头落下一枚金印来。

金印初握在手里,岁岁便知此印用料不凡,细滑坚韧,折映金光,上头的雕琢更是繁琐至极,祥云与瑞龙纵向交错,龙云飞腾间汇成“平华”二字。

这是平华帝的私印,平华元年,陛下命工部造此印,拟例后世传位皆授此印,才算正统。

如若碰上龙体垂危又未拟新君,也正是今时今日这般情形,执此印者可摄政。

看到这里,岁岁也已明了。

伞柄中的笺纸本就是平华帝写给岁岁的,这幅残局也是为她所摆,手中的这枚金印更是留给她的,还有那条雾色晦晦日月不明的前路,也是引给她的。

平华帝早已算到了今日的宫变,算到了他大抵能撑多长时间,甚至连今日的气象他都算了个大概,他将一切有可能的变数都算于其中,才敢召秦似愁送岁岁来福宁殿。

岁岁紧紧握住金印,将其谨慎藏于袖中。

回过身,江休言已将伞柄和伞身接回,岁岁望着他,彼此心领神会,将御伞放回原处,另寻了一把伞来。

此伞亦是华贵非常,但比之御伞也算得低调几分,二人缄默着执伞出殿。

今日宫变,逢大雨。守宫的宫人们寥寥无几,福宁殿外更是无人值守。

又或者,岁岁猜测:平华帝为使她二人离殿时通行无阻,已于昨日便将诸多细枝末节处理妥当。

大雨像雾,层楼尽坠雾霭中。

这一行宫道曲折回弯,宫灯如晦,素裙白衣若两叶孤舟飘摇于斜斜雨丝中,身骨里却仿佛有雨雾灌不灭的明火。

江休言侧目看着那双清致眉眼,眉眼在晦暗的雨雾中折射出一线清亮,像雪光,雪光中有锋利的刃尖。

雨点子一滴接一滴打落在肩头,浸了水的薄裳贴在肤上,像柄锋刀一下一下撩拨着肌理。岁岁挽了挽眉间湿发,余光瞥见头顶伞檐朝自己肩头倾来。

岁岁转眸看向江休言,但见他身间白衣乍开一圈又一圈雨渍,应是冰寒刺骨,他却只淡淡一挑眉,便仿佛有更恣意洒脱的野风在其眉宇间吹扬。

江休言:“我不居宫中。”

礼部早先为江休言在宫中安置了寝殿,当意识到岁岁似是正朝着这寝殿的方向而行时,江休言出言提醒道。

岁岁收了步子,抬目看着江休言,目中微惑。

江休言释道:“这段时间我一直憩于青山书院。”

有风来,裹着湿漉漉的雨珠停驻于他鼻尖,微雨中携着身前人衣间梅香。

江休言邀问:“你可愿与我同道?”

岁岁低眸凝着石板上涟漪,她唇齿间有一瞬的犹豫。

伞骨下雨丝如线,岁岁眉目半掩于伞下,朦朦胧胧,望不穿神色。

她轻轻踮脚踩在涟漪荡开的中心处,脚畔漾开的水波纹像她此刻迂回的心事,又像动荡不安的时局。

她复一思量,似终于编织好周密的回答,才道:“也好,算来多时未见沈夫子,现下去访,他应会欣喜罢?”

江休言眨了眨眼,便顺着岁岁话语当真去猜夫子心情,想了半刻,才道:“我不知夫子心思。”

他执伞的手悬于岁岁肩头,在清泠雨声中又缓缓带出一句:“可我会欣喜。”

……

至青山书院檐下,岁岁收了伞,卸下面纱,轻拭着发间雨珠。江休言从内堂换过衣裳出来,便与岁岁往后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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