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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们消息的速度一向比在办公楼里上班的干部们滞后一些,但架不住传播得快。
第二天上班后,颜丹霞便听见同车间的工友们也在讨论秦今朝。
“……要我说,这人指定是犯了错儿,被贬下来的。咱就用小指头想,搁你,你愿意好好的部里干部不当,从首都跑到咱这乡下地方来吗?除非是发烧发傻了,你们说是不是?”
有几个人同意他的观点,纷纷点头,觉得他分析得有道理。
颜丹霞名义上的师父,厂里唯一的六级钳工康明强却不同意他的观念,他眼皮微抬,乜斜着看向表示同意的众人,拿起大茶缸子喝了口浓茶,而后慢条斯理地说: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想事情想得太简单!”他吹了口茶叶沫子,见大家伙将目光转移过来,眼巴巴地等着他回答,才接着说:“在化工部能做成大领导的,哪个没有到下面工厂历练的经历?这可是我以前听老书记说的。”
康明强海州化肥厂的前身,海县化肥厂的职工,今年五十多岁,在化肥厂干了一辈子,在钳工的岗位上干了一辈子,生在民国时期,到了新中国成立后,成了工人,如今又成了厂里唯一的可以带徒弟的六级钳工,不管技术如何,起码经历丰富。
据他自己说,以前还是海县化肥厂的时候,他和厂里上一任书记兼厂长刘利民是肩并肩的战友,言必称老书记。
老书记刘利民是海州厂的功勋人物,是他努力争取,多方奔走,才让大化肥项目落地海州市,才让海县化肥厂这个一个百来人的小化肥厂有机会引进来自美国的大化肥设备,成为新中国十三套大化肥项目之一,让他们这些工人们成为人人羡慕的大厂职工。
所以,康明强提到了老书记,说服力自然就更强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人是顶着星星,下来历练的。”有人就顺着康明强的意思理解道。
顶着星星是海州市的土话,意思就是背景强大,上面有人罩着他。
康明强见那人是原海县化肥厂的二代职工,就点点头,对他露出个赞许的笑容,说:“那可不,人家啊,是拿咱们这里当跳板呢!”
“那也得是咱们大化厂名气大,人家才能跑来这里,那也是给自己镀金呢!”
……
他们的谈话没有收敛声音,颜丹霞自然是听到了,也没有什么赞同不赞同的。
车间里除了她之外,都是男性,男性聊天的话题,很多时候荤素不忌,也经常会忘了她是个女性。颜丹霞从来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好的就听一听,不好的就假装没听见。
这里是维修车间,工作氛围本来就更活泼一些,且谁说男人们不爱说些家长里短的?颜丹霞觉得,他们一点都不比那些三姑六婆差。
厂区里的,家属院里的很多新鲜事、让人目瞪口呆的事儿,都是从他们嘴巴里头传出来的。
从室友刘艳娟那里听到的,加上从车间工友们这里听到的,使得颜丹霞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埋头干自己的事情,但是对于厂里的大事小情颇为知道一些。
两者消息来源不一样,一个是由上而下的,一个是由下而上的,拼拼凑凑的,组成了一副大厂生活的画卷。
海州化肥厂,化学工业部直属单位,工厂们最爱叫她海州大化厂,是大化肥厂的简称,用于和普通化肥厂进行区别,告诉大家,我们不一样。
大化肥厂、中化肥厂、小化肥厂,是以产量、规模来区分的。像是之前的海县化肥厂,就是个小化肥厂。
从这里,也能看出大化厂工人们的优越感,是啊,作为全国十三分之一,作为北方化肥产量最大的企业,他们也有优越的资本。
这里有将近两千名员工,是个封闭的小社会,有自己的学校、医院、电影院、饮食店……对于大化厂的子弟来说,他们在职工医院出生,之后在职工子弟学校上学,毕业之后回到厂里上班,然后和同事结婚,退休,在职工医院死去。
终身在都厂区和生活区之前来回往复。
因着工人们有工资,又因着是国家重点企业,衣食住行方面的配比供应都更丰富,使得工人们的优越感、自豪感更强。
但这种优越、自豪感太强,变成了固步自封。
就比如刚刚那人说来自家厂子历练是给秦今朝贴金的言语,引起了好几个人的真心赞同。
那名原海县化肥厂的二代员工脸色有些涨红,单手把工服上衣左边口袋的扣子解开,从里面掏出一盒少了三四颗的大前门来,抽出其中一颗,递给康海强,又从工服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白头”牌火柴,迅速划着,一手护着火,举上前,将烟点燃了。
康海强无视着车间墙面张贴着的禁止吸烟的标牌,施施然地微微凑近,深吸一口,而后享受地微眯双眼,将口中的烟气缓缓吐出。
他往颜丹霞的方向瞄了一眼,而后嘴边露出一丝不屑的轻笑。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女娃子,夸她两句技术好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连长幼尊卑都不知道,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瞧瞧,老子身边围了这么多人,就你单蹦一个,不合群!
颜丹霞没理会康明强的目光,更不在意他在心里怎么想自己,她已经把今天上午的工作任务完成了。这会儿,她把饼干盒子拿出来,准备借用下焊工王利民的工具,将收音机小小的元器件给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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