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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善者和我不同。他看到路边有谁在哭,或者闷闷不乐,他都要上前问一嘴,好像如果不把这个闲事揽入他的管辖范围,他滴水不漏的表演就会功亏一篑。他会蹲下去,往乞丐的碗里放几枚硬币,很认真地对他们说一点什么话,直到乞丐灰扑扑的脸也露出一种被他虚伪的善意感染出的笑意为止。
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伪善者呢?他那么娇气,膝盖伤了一点,就连站都站不稳。
杂物间的钥匙就压在客厅里的花盆底下。我挪开花盆,拿出钥匙,打开了杂物间的门。那个被当做我的替代品的孩子满脸是泪地抬起头,我把那碗牛奶放到他的脚边。
我绝对绝对,不是因为受到伪善者的影响,才会这么做的。只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哭声听着太扰人,用一把钥匙和一碗牛奶让他收声,好过我回到房间还要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啜泣,一整夜睡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叔叔就让佣人把我拉到客厅。那个孩子也在,脸上又添了几块新伤。叔叔的意思是,我们俩兄弟的情谊很动人,他看了感觉很好。他决定让我和这小孩正式认识一下。
“来,宋若锦,你再说一遍,是宋恒焉打开房门,给你倒的牛奶吗?”
那小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叔叔,“不是。”
“怎么又改口了,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叔叔和颜悦色地摸着高尔夫球杆,我还没痊愈的伤口泛起一阵隐痛。“恒焉,那你自己来说吧。你觉得我教育小孩的方式不对吗?”
还没好全的肋骨让我免了一顿毒打。又或者叔叔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我,佣人们都在旁边,他只是想让大家看看,在这个家里谁是说一不二的主心骨,忤逆他顶撞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挨打的是谁不重要,他要的只是传递一个重点,那就是无论是我还是宋若锦,都只是他备好的两颗棋子,他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如果有谁对我们的任何一个动恻隐之心,那后果就摆在眼前了。
等到客厅只剩下我和宋若锦,那个孩子才虚弱地道歉,“哥,我不知道,我说这个,是不行的……”
我没有应答他。客厅里的摄像头一闪一闪,叔叔对自己今天的这出杀鸡儆猴很满意,但凡我再对宋若锦关切一下,他就会让我再断一根肋骨。
回到房间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伪善者能看到今天这个场面就好了。你以为你给别人善意,别人就一定会得到安慰吗?那只是因为你待的环境太好了,你不知道,有的人连伪善都演不了。
叔叔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宋若锦,看看他养的新棋子经过一夜的禁闭,有没有对他产生彻底的服从和恐惧心。结果他发现杂物间的门开着,宋若锦睡得很香。他一下子就被恶心透了,两个继承人备选而已,玩什么惺惺相惜?
这点真情流露在这样的家庭里是多余的,没必要的,如果我和宋若锦不懂,他就教教我们好了。他让佣人去把我喊醒。他很怀念那个在葬礼上一脸漠然的小孩,还有在学校里用保温杯把同学砸出脑震荡的怪物。
叔叔不知道是谁对我动了手脚,导致我畸变出一点温情的基因,但是没关系,他很擅长挽救。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是不需要有感情的,父亲的死亡案例难道还没让我清醒吗?叔叔坐在沙发上,问宋若锦:是谁给你开了杂物间的门?
等我再一次在放学后来到车站,我又遇到了伪善者。他满脸惊喜地小跑过来,诶,你怎么这么久没来上学啊,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他天真的面孔迎着夕阳的余晖,看起来像叔叔会花大价钱买下的漂亮油画。我拿出他送我的鸭子橡皮,他笑得很开心,原来你还留着啊,我还以为……
在我把橡皮扔进垃圾桶的一瞬间,伪善者的话语卡住了。原来如此,他花了半分钟去明白,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会接受他的好意,他想获得的反馈不会每次都来到他这里。他长大得太顺遂了,以至于他毫不费力的怜悯把我施舍得很难堪。他没法替我挨打,他不知道被关在狭窄密闭的杂物间里是什么感觉。他递过来的创可贴、面包以及橡皮不具有任何作用,就只是让他自己误以为他很友善,很美好,仅此而已。
他喜欢浸在那样的错觉里,那就浸着好了。但我不会再成为他的错觉的一部分了。
我看他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可是他终究没哭,只是抬起手很大力地擦拭了一下脸颊。
“看来你不喜欢鸭子橡皮。那小兔子呢?你会喜欢吗?”
我厌烦地转身离开,不再听他那些无意义的废话。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的每个周末都被兴趣班塞满。叔叔不缺钱,所以他决定不仅仅要投资那些公司,还要投资我。
宋若锦也被叔叔送去念书了,是全封闭的住宿学校,他拿着行李箱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在他的道别语脱口前转身了,我和他感情没那么深,我们不需要进行道别。
全新的初中让我先前的怪物头衔不翼而飞。没有人会去在乎你之前是念哪个学校的,在你身上又发生过什么事。重点班的每个人都很用功,课间不是去办公室问老师题目就是在拿U盘拷贝ppt,没有谁闲到费时间去欺负别人。
我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叔叔还是会在生意没谈成的时候拿出趁手的揍人工具,不过重点班里的人对同班同学脸上身上多出来的伤口并不好奇或关心。老师也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再没有人多管闲事地递一片创可贴过来,或者问你怎么了。
这很好。这才是正确的,人类的本质就是冷漠的,善良和关怀都是装出来的,除了麻痹人和骗人,没有别的作用。
在我彻底忘记伪善者前,他又出现了。他长高了一些,五官也长开了点,尽管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认出了这个非常热衷于把其他人的事情变成自己的事情的人。
被小混混拦住要钱的是我的同班同学,我径直走过去,听到一声痛呼。
被打的居然不是我的同学,是小混混。伪善者路见不平出的那一拳让他们很没面子。他们抄起旁边的板砖,预备要大战一场。警车鸣笛的声音愈来愈近,伪善者平静地望着他们。
小混混们做了个手势,一哄而散了。警车鸣笛声又远了,根本不是伪善者报的警。他只是听到这个声音时灵机一动,还真的把他们给唬住了。
伪善者把我的同学从地上拉起来,替对方拉好书包拉链。他的动作熟练得好像对方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而不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外校生。
我的同学没有道谢,惊慌失措地跑远了。伪善者转过头,看到一动不动地旁观的我。
他没有认出我,我很确信。如果他认得这个人是谁,他会小跑过来,不计前嫌地问,诶,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呢。可是他只是疑惑地歪了歪头,“那个,你有什么事吗?”
书包的带子挡住了他校服上的名牌,只有半个姓氏露了出来,应该是一个“周”字。他没等到答案,又要开始关心人,“同学?怎么啦,你是有哪里不太舒服吗?你能听清楚我说话吗?”
我出门前没吃早餐,因为叔叔没让佣人准备。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了,现在不需要我考不好,只要他想,他就可以随时给我点颜色看看。我的胃隐隐作痛。
但是这和伪善者没关系,我没有和他倾诉的必要。
我什么都没说,可是伪善者又从书包里翻出了一袋巧克力豆。我看起来很饿吗?
“唉,只剩这个了,早知道我就不把面包吃掉了。”他塞到我手里,“这个我很喜欢吃的巧克力,每次吃完,我心情都会好很多。你要在书包里备点吃的东西呀,万一你低血糖发作了呢?哎呀!我得走了,要不然该迟到了。”
一场不需要我出声的独角戏就这么演完了。不远处有个垃圾桶,我回过头看,伪善者已经走了很远了。
重点班是允许吃零食的,成绩都那么好了,别的方面宽松些也不妨事。我撕开包装,尝了一颗巧克力豆,太甜了,腻得我有点反胃。
我把空空如也的零食包装袋塞回到抽屉里。每个没得吃早餐的清晨,我都容易耳鸣,今天早读却没有。
黑板上写着今天的值日生,放学时要留下来擦黑板和扫地,还有关好门窗。我把教室门反锁了,钥匙放在外面的储物柜上。
我在公交站台等了很久。我能坐回家的公交车过了好几辆了,车上并不拥挤,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站在那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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