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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过年,街道上的人流越来越少。周难知出门也出得没那么勤快了。司机提出想回老家过年时有些忐忑,不晓得我会不会放他走,还是需要他留下来,继续和我交班,轮流盯住周难知。
我同意了他的请求。这使得司机诧异了:我和周难知的离婚竟然还没有使我完全丧失人性。他把这期间一沓一沓的照片都在暗房洗出来,交给我,而后迫不及待地购买回家的车票了。
照片全部摆在我的桌上。一沓一沓的周难知。如果我把这些照片都匿名寄给他,周难知肯定会认为是一个变态跟踪狂要陷害他。
除了我不会陷害他,别的形容词也与事实相差无几。我一张一张看完那些照片,将它们彻底锁好,以防哪天它们又像那本画册一样,被周难知撞见。
虽然他大概率不会撞见了。因为他不会再折返回来了。年关将至,他忙着布置家里,采购年货,为接下来数日不必要的社交做好充分的准备。
宋家向来是不过年的。烟花爆竹都只在城郊放,独栋的别墅离热闹和人群很遥远。没死掉的母亲对春晚不感兴趣,仍然坐在房间里,如同这只是很寻常的一天。没死掉的父亲如果不推门前来,我和她就又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一晚。
周难知显然属于会认真过年的那一类,春联和诸多零食都被他放进购物车里,推去收银台结账。用的是他自己的钱。
我给过他的那张银行卡,他在离开的时候没带走。还没做财产分割,他就先把界限划清。钱是我赚的,他已经不是我的什么人了,所以不会继续花我的钱。
拎着两大袋东西,周难知稳当地走在路上。他的脸色已经没有先前苍白了,气色不错,很适合接下来几天的过年,和人打交道。
有一瞬间,我蓦然感到一种不平等。凭什么?你周难知只花了这么些天,就把过去撇摘得很干净。那我呢?我怎么就不能拥有这种放下过去的平静和洒脱,我怎么就还没被豁免?
周难知背对着我,继续往上坡走。我握紧方向盘,徒劳地卸了劲。
还用问为什么吗,因为周难知并没有多在乎我。因为人不会为不值得的人浪费过多感情,三天到两个星期,是正常人哀悼的时间。不管是哀悼什么。死去的人,死去的感情,死去的心。再久点就没必要了,人总要往前看的。
我在周难知的手机里安装了窃听软件。在他和好朋友们外出,喝醉了酒,被我接回去的那晚。安装的过程很迅速,周难知一无所察。他的手指被我握住,用以解锁他的手机。我知道怎么设置隐藏文件夹,秘书给的促进感情的方案里当然不包括这个,是我自己从网上搜索到的。它不道德,不光明,不应当,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但是我始终没打开过它,因为我觉得这样不是很合适。虽然这种话由我说出来显得很不可信,不过的确,我努力想要让周难知稍微别被盯得那么紧了。我努力过了。只是这努力没有用,正如我努力在他那里建立信任,建立感情,建立一个可靠的形象那样。这些努力在周难知发现我的真面目后全都白搭。
我回到别墅。过年不适合跟踪人,时机不好,容易被人发现,不对啊,家门口怎么突然多了一辆豪车,还停了那么久?里面坐着何方神圣?我只能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聆听周难知过年这几天的动向和安排。
无非就是那样。这些便宜亲戚,在周难知家里出事的时候,不见得会倾囊相助,不见得会开口关心,在他结婚的时候,也会找些这样那样的借口不来,省下交份子钱,但过年这会全都热络起来,把家里的小孩通通搜刮出来,上门拜年,只为了多几个人头,多讨要到一点红包。
言语间难免要触碰到周难知的感情状况。周千澍是个硬茬,放话“我和工作过一辈子就好了”,念在他工作出色的份上,亲戚们也没敢过多打探,就专门挑周难知这个软柿子下手,想从他这里刨得一点不幸的故事,权当自己茶余饭后的养料,有人过得不那么好,在这些亲戚心里比什么都强。
周难知依然是含糊的,“我老公比较忙,出差去了。”
八卦的亲戚没有那么好糊弄。过年还要出差,是什么职业这么不消停?每个人七嘴八舌地旁敲侧击,各抒己见,是不是感情出了问题啊,唉那也正常,有几个人的婚姻能一帆风顺?年轻人不要太挑剔,也不要太爱面子,要懂得及时服软,给彼此台阶下。等年纪再大点你就懂了,真的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周难知的母亲偶尔也附和两句。我没上门求和,没在如此重要的关头现身,没能成为她脸上增光的一件工具,她心气不顺。但是她又不可能发信息打电话来骂我,那么周难知就成为了她迁怒的最佳对象。
一定是周难知有什么错处,我才会大过年的神龙不见首尾,他母亲是这么推断的。她一贯会把问题点放在周难知身上,贬低他已经成为她的某种本能。
我也想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上门意思意思一下,免得周难知淹没在误会丛生的口水海里。可是我更怕他见到了我会尴尬,会心情不好,会询问我到底这个婚什么时候可以离成。
见周难知没能说出什么来,亲戚们越发得寸进尺,一会说我邻居的女儿刚读完博士,又有学识又生得好看,一会说我知道一个人品很好的Alpha,改天你们可以吃顿饭,认识一下,不会有什么大碍。
人类自己未见得组建了多么圆满、幸福、令人艳羡的家庭,却很热衷于将成婚生子吹捧为十分快乐的事。周难知无可奈何地逐一婉拒了,不用,我暂时没这方面的想法。
我没能为此松一口气,因为周难知说的是“暂时”。这个“暂时”能够维持多久,我无从得知。很快我又说服自己,至少他回绝了,没有顺着他们的意思往下说,没有真的打算去见一下别的人,试试和他们有无发展的可能性。这算是一个良好的信号。
应付完亲戚,周难知回到房间。某个亲戚的小孩跟着他,坐到他的床上。周难知对小孩总有很多耐心,他拿起一本绘本,给这个小女孩念着,整个房间回荡着他温柔的嗓音,这比半个小时前那种人声混杂的吵闹要让人安稳得多。
小女孩很认真地听着,并不打断,也不尖声叫嚷,我猜这也是周难知会允许对方一路跟着他回房间的原因。
“小人鱼知道,这是她能看到王子的最后一个夜晚——为了他,她离开了自己的族人和家庭,交出了她美妙的声音,为了他,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痛苦,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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