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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渊渟将那些事说完时,正给楚岳峙身后上药。
他话声冷冽,面上的血色褪去又再透出那股厌世的阴郁,可手上的动作却极轻柔,每一下都带着满溢而出的小心与珍视,这样巨大的反差令他身上产生出一种奇异的割裂感,外人无法得到的温柔将笼罩在他身上的黑雾撕开了一道窥光的裂缝。
不曾消逝的过去似乎已无法再腐蚀他的现在。
楚岳峙趴在床榻上,思绪转得极快,他扭头看司渊渟,道:“汤药没问题,那是你为他抚琴时做了什么吗?”
眼睑抬了一下,司渊渟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不会为他抚琴,他不配。”
当今世上,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嫌弃皇帝的,大约也只有他了。
楚岳峙当即就笑出了声,道:“好,他不配。所以,是你抚琴时做了什么吗?”
司渊渟从药盒里挑出膏药继续给楚岳峙抹药,静默了少许才继续说道:“琴音可摄魂,此外他养伤的时候,我也在言语间对他进行了一点心理暗示。他为人警惕,无论是汤药抑或香料都不宜下毒,吕太医会定期给他针灸安神,许是因果报应,他让人用金针封你记忆,我则请吕太医以针灸术乱他神智。”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楚岳峙将下巴枕在小臂上,略微有些出神。
打仗也很讲究心理,有时候两军对垒,拼的其实是双方主帅的心理承受力,而拉锯战的时候更是考验将士们的意志和心理。
声东击西和暗度陈仓是兵法常见之策,只是楚岳峙从来都没有试过,甚至都未曾想过,通过这些不同的手段来影响特定对象的心理,进而操纵其人。
“你行事光明磊落,自然不会去了解这些阴诡之计。”司渊渟替楚岳峙上好药,起身到一旁的洗脸盆前将手洗净又用巾帕擦干手,才回身去上榻躺下。
楚岳峙在司渊渟洗手时将寝衣重新穿好,待司渊渟一上榻便趴到他胸膛上,丝毫不以为耻,全无自己早非儿时那身量的自觉,伸手摸着司渊渟不太明显的喉结,道:“你也不必将我想得太好。仔细想想,也是我从前对楚岳磊太不设防,才让你受了那么多苦,还不如我心眼多些,虽不会用那些计谋去害人,但至少能自保。”
撩起楚岳峙的寝衣下摆探入,司渊渟轻抚着楚岳峙后腰那片因多了刺墨而触感与其他部位有所不同的体肤,道:“心眼若多了,便也不是我心中的楚七了。”
薄唇轻抿,楚岳峙只觉司渊渟的话听起来太苦,他身上还痛着,趴在司渊渟身上也就懒得再动,任由司渊渟爱抚那片刺墨,声音不觉软了几分,道:“你如今夜夜来我这,可我瞧你也不怕被发现的样子,楚岳磊虽是昏庸了,总不至于能让你放肆至此吧。”
“现在于他而言,可信的人只剩我一个,在他手边早已没有可用之人。我让他往东厂放眼线,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他存了要再召我去侍寝的心,我眼下放肆,全当送个借口给他。”司渊渟解释着,看楚岳峙强打精神跟他说话的样子,又觉着有几分幼时的可爱,又道:“我不会再给他侍寝,即便被召入宫你也可放心。”
楚岳峙不知司渊渟在盘算什么,但既然司渊渟不明说便是还不到告诉他的时候,沉吟了一下,问道:“礼部和工部,还要查多久?”
“没这么快结束,还有些事儿没挖出来。”司渊渟说道,这些天因礼部和工部的案子,朝堂上人心惶惶,都在担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动到自己头上,上奏的折子是越来越多,他本就公务繁重,如今白天除了审人,还有许多折子要批,那些大臣虽然怕他,可每天早朝时话里话外也没少试探,督公府更是多了不少来走动的人,他还得分出心神来应付,不论心里如何不耐烦,有些场面话还是要说,之所以会夜里到安亲王府来,而不是再派人接楚岳峙到督公府,其实多少有点图个清净之意。
楚岳峙是最不喜与人虚与委蛇,却难为司渊渟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度日,还能做得滴水不漏。
“那若是我与你说,我想对户部出手,你可会觉得我在添乱?”楚岳峙问道。
户部是归司渊渟掌管,主要负责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以及财政收支等,其内部办理政务按地区分工而设十三清吏司,各司除掌核本省钱粮外,亦兼管其他衙门的部分庶务,职责多有交叉。户部尚书主管全国户口、赋役方面的政令,侍郎则掌稽核版籍、赋役实征等统计工作。若要说贪,恐怕没有比户部更能贪,更方便贪的官部。
他是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要对户部出手,然而当时他尚未恢复记忆,对司渊渟诸多避讳与顾忌,实在不敢贸然行事,考量再三这才决定先拿礼部开刀。
而现在,他们既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也可免去先前的一些顾虑,只是他还是不敢擅自而动,一来怕加重司渊渟的负担,二来也怕打乱司渊渟的计划。
“哦?”司渊渟自然是不会认为楚岳峙添乱,他饶有兴致地捏一下楚岳峙的侧腰,引得人发出一声低哼,才道:“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户部这些年贪得可不少,我虽因其他原因一直未有整治,但现下也是时候了。”
“户部是归你管的,我原本担心对户部出手也会牵连到你,可后来细想又觉得你定会将自己摘干净,况且你也不是会贪的人,现在方知礼的案子没把我整倒反倒把礼部和工部都拖下浑水了,你整治起来又半分不留情,我也怕楚岳磊会因此而迁怒于你,所以我想现在也正适合把户部也清一清,我会留下一点痕迹,到时候户部若能重新洗牌,也可减轻楚岳磊对你的疑心。”楚岳峙也是深思熟虑过后才与司渊渟提此事,户部出纰漏势必牵连司礼监,司渊渟身为掌印太监和东厂提督,即使没有贪污行贿也难免被质疑监管有失,到时候受到的责难不会少。而楚岳磊多疑且自私,从不愿伤及己身利益,一旦楚岳峙对户部出手,短时间内楚岳磊都不会对司渊渟与楚岳峙之间的关系有所怀疑,毕竟在楚岳磊看来,楚岳峙若是恢复了记忆定不会做出任何伤及司渊渟的事。
“你进了一次东厂不够,又想再引火烧身吗?”司渊渟听明白了楚岳峙的意思,却不太想再让他把自身放到危险当中,“这次已经是你主动当诱饵,若是户部出问题你又留下痕迹,楚岳磊即便没有从前精明,也会反应过来你这是要反了。”
“我便是引火烧身,也只会被你烧死,不会死在旁人手里。”楚岳峙意有所指地说完,把头靠到了司渊渟肩上,“我并不在乎他怎么想,横竖他也疑我多年,坐实了他心中所疑又如何,我只要能护住你便足够。”
揽住楚岳峙的肩膀,司渊渟顿了顿才说道:“大言不惭。”
乍听之下带着对他的固执感到淡淡恼怒的声音,偏让楚岳峙听出了一丝隐藏其中的笑意。
“我楚岳峙的男人,除了我,谁也不能碰。”楚岳峙困乏地闭上眼,明明因为太过疲惫说话声低软沙哑毫无气势可言,可那话落在司渊渟耳中,却有着极沉的重量,“敢动你,就得付出代价。”
欺瞒他这么多年,让司渊渟无端受了这样多的折磨与伤痛,楚岳磊不仁在前,莫怪他如今不义。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既然看清了楚岳磊的真面目,也就再不会顾念那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亲情,当初他是怎样千里奔骑带兵回京助楚岳磊夺得帝位,现在他就要再次让楚岳磊看清,兵权从来都掌握在他手中,并且只要他想,帝位也将会成为他的所有物。
帝位从来就不会让无能的人在上面久坐,而他让楚岳磊在上面坐了这么几年,也足够了。
司渊渟静静地拥着楚岳峙一同阖眼,过去的每一日每一夜都是那样漫长,楚岳磊在他的算计下夜不能寐日渐疯魔,可他又何尝不是呢?然今非昔比,他终于再度有了栖身之所,楚岳峙不仅把所有的情都悉数给了他,也为他披上了世上最坚不可摧的盔甲。
寅时便要入宫候早朝,司渊渟陪着楚岳峙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要起身,起来时楚岳峙刚一脱离他的怀抱便从睡梦里醒来,下意识拉住司渊渟的手,小声哼着不愿意让他离开。
司渊渟已许久未见过楚岳峙这般撒娇,在床榻边俯身亲吻楚岳峙唇角,像少时一般轻声低哄:“乖,你好好睡,我忙完了便回来。”
“……嗯……那你,一定要回来……楚七等你……”楚岳峙迷迷糊糊地咬了咬司渊渟的唇珠,又磨蹭了好一会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其实司渊渟也不想走,几个时辰前才与楚岳峙有了真正的肌肤之实,此刻正是想要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不愿放的时候,无奈身不由己,眼看再耽搁下去就要来不及,他只能替楚岳峙盖好被褥,又轻抚了一下楚岳峙对他毫无防备的睡颜,这才悄然退出寝室匆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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