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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对檀宜之刮目相看,笑道:“你这个年级就读亚当斯密啊?读得懂吗?看不懂可以来找我,我有空辅导一下你。”
他很快发现檀宜之的天赋,弄了不少辅导材料,鼓励他去考全市最好的高中,并叮嘱道:“不要走小路,要走大道。要永远走在阳光下,这个世界不纵容阴影。要走最亮的路,总有一天你的影子也会让人畏惧。”
这话檀宜之似懂非懂,起先以为舅舅是让他当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但舅舅落马被抓了,所以他的大道并不是这个意思。
考完高中,考大学。他是入学后才知道进名校不只有高考一条路子,他的同学们也是好相处的,但相处起来有隔膜。他们中有特招的,外籍的,文艺体育科研,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是他们的父母。
他也知道不少同学看不起他,嫌他太闷,不会玩,不爱玩。有人背地里说他,道:“读书也就这样啊,评价学生用的是听话不听话,评价人用的是成功不成功,正好是两套标准。当好学生,只要听话,勤奋,不惹事。要当成功人士,就要会来事,会讨巧,会走捷径。你看看好学生有多少能混出头啊?”
他也全佯装不知。一个寝室四个人,家境最差的同学是小镇考来的,考试前夕生了病,他也一样陪着在校医院挂水守夜。家境最好的同学不敢开家里的路虎,说太张扬,所以开了一辆国产宝马。到生日时,他也一样帮着跑前跑后,订场子,备礼物。
都是朋友,都是同学,他一视同仁。喜欢他的就说他周到,不喜欢他的就嫌他谄媚。平均一下就是八面玲珑。他对自己的总结是:接受规则,调整预期。
没毕业前,他就瞄定了金融业的最顶层,不作他想。国内头部券商的招聘习惯源自华尔街,除了从高校挖学者外,对新手从没有一步到位,基本是从实习生转正,考察期最短半年。
而要成为实习生,又必须在大四前参与过低年级项目。檀宜之的第一份实习是做尽脏活累活,本以为胜券在握,却被一脚踢开,原本无他,另一位实习生更擅长投胎。
他强忍住不平,临走前依旧诚心道谢,又规规矩矩做完了所有收尾工作。得益于此番隐忍,他拿到了第二次实习机会,并成功转正。这是他学会的第一课:要忍耐,把一切不平等看作天然,细细咀嚼后咽下。
因祸得福,他的简历反而让他顺利入职。有两三次实习经验的新人最好用,意味着有能力却没背景。
后来有做私募的前辈调侃,道:“实习嘛,就像结婚一样。结一次婚的男人不挑,结两次婚的男人厉害,结婚八次的男人有问题了。”
这就是他要学会的第二课:排序。金融界处处是低级高低。对女人的贬低是最浅显的一层,更低阶级的男人简直是空气里的灰尘,存在却看不见,前几年不讲究diversity时,台面上主管说黄色笑话,女实习生还要笑得更大声。
成业之后就该结婚了。一个成熟的男人,需要用婚姻打造事业的地基。张怀凝很合适,合适到他甚至能把真心编织进体面里:他也不是非她不可。只是婚姻有承诺,他一定会负责到底。
回顾起来,他最幸福的一刻,不是与张怀凝结婚,也不是女儿出生。而是新房装修完,他带着全家搬进去的那天。张怀凝看得淡,早早睡了。女儿还小,只知道家里变大了。
唯有他,压抑的兴奋之下辗转反侧,天蒙蒙亮就醒了。起身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疲惫不堪,却笑了,想道:我要成为让母亲骄傲的儿子,让妻子幸福的丈夫,让女儿安心的父亲。
贱妾茕茕守空房
之后两年,房子带来的兴奋感淡了。他不得不考虑更现实的问题,他不但要还房贷,还要还得举重若轻,毫不吃力。因为张怀凝已经开始起疑,隐晦表示如果他偶尔周转不开,她可以付掉日常开销,再把公积金填进去。
她说起这话时才是真正的举重若轻,道:“我的公积金反正不用,放着也浪费,抵不过缓慢通胀。拿来还贷也算是投资。”
他拒绝了,必须要拒绝。不单是笼统的,男人的面子,底下翻涌的是他的不安全感。
他好像从没有真正拥有过张怀凝,并且女儿出生后,他们的隔膜愈深。
张怀凝有一件绿色波点的真丝罩衫,恋爱时见她常穿,清幽脱俗。初春时散步,她的笑意比春意更柔。那时候檀宜之很确信,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后来许多年过去了,他再也没见她穿过这件衣服,随口提了一句,她却道:“你记错了吧,我没有这样的衣服。”
他一时恍惚,他爱的究竟是真正的她,还是幻想中碧波幽翠的梦。
离婚后,他无数次确信张怀凝深爱他,甚至离婚本身就是一种试探。他难以接受不优秀的自己,张怀凝却包容了。但过分的自信,本就是疑心的补偿:张怀凝对他好,张怀凝本就好,他不是被突出的那个。
如果一个女人,整日纠缠于男人的爱,那她是个怨妇。如果一个男人,整天忧心女人的爱,那他只能是个疯子。因为一切的字典里都找不到形容对应的词。男人的魂牵梦绕,愁肠百结,只能留给明君圣主,社稷前途。闺怨诗,那都是男人写给皇帝的,轮不到女人。
贱妾茕茕守空房曹丕《燕歌行》,是一个皇帝写的,但也不是写给女人的。男人的自轻自贱,都是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唇边一抹怜惜的笑。男人太执迷于女人的爱,容易惹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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