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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太太挑了挑眉,倒是笑了,道:“看吧,说实话你又不爱听。我们又没为难你,也没得罪你,也没什么交情。我们只是张怀凝的亲戚罢了。”
“之前一顿饭出了点小插曲,是我做的不够好,产生了些误会。我想亲自登门致歉,不知方不方便?”
“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
柳太太微微叹气,忽然从车上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支叼在嘴里,微笑道:“有打火机吗?劳烦你帮我点一下。非常感谢。”
这是一个很微小的条件。只要为她点烟,她就愿意相信他致歉的诚意。
檀宜之的手伸进口袋里掏打火机,却迟疑着,抽不出来。他竟然不情愿。
厌烦的浪潮汹涌,他挣扎了一番,没挺过去,毕竟他忍了太久了。读书时,他就比同辈人更通人情世故,学历只能锦上添花,没办法雪中送炭。万里挑一的人才,在丢进人海里,也有十四万个。
所以,他会低头,懂低头,圆滑周到成了他的招牌。二十岁的后半段,他是平步青云。可如今,这优势成了他的累赘,他被磨得筋疲力尽,甚至都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地。
他现在本该请张怀凝吃晚餐,然后郑重地向她道歉。
柳太太笑了,“你看,不是我们看不起你,是你看不上我们。姓柳的算什么东西,一个富二代,除了投胎没本事,还敢装模做样。我就更不是东西,无非嫁人嫁得好,竟然敢训你!天杀的坏女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好在我也不抽烟。”
不好意思,在你卫生间吐血了
檀宜之沉默不语,只紧紧攥着打火机。
柳太太继续道:“坏女人猜猜看你的职场心路吧。名校毕业,履历优越,家里也算有背景。好学生踏上社会,一肚子的志气,凡事都想拔尖,进了竞争最激烈的行当,赚到了钱,你更想要的是把事情做好。组里有些人浮于事的老油条,你看不惯他,轻易也能超过他们。你做事很有效率,可是做得越好,事情就越多。很多别人不愿接受的dirtywork也给了你,你以为得到了高层的赏识,可晋升永远轮不到你。那些会来事,有背景的人总是抢在你前头。怨过努力过也累了,你渐渐就松懈下来,不再那么拼命。因为业绩完成得不错,你每年拿到的钱不少,终于也成了vp,可惜是管理层里打工的,还是没有进入最上层的圈子。你也就劝自己算了,工作只是工作,不要寄托任何价值。但其实夜深人静时你也不甘心,很多人骑在你头上也就是投胎好,命好。除了背景,还有时代,早十年二十年出生的人,赶上上升期,轻轻一踮脚就能摘到好果子,现在可没这种好运了,要拼命往前跑才能留在原地。”
“柳太太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还真有点交浅言深啊。”
“急了?都叫我柳太太了。别急,因为我还没说完呢。你其实嫉妒张医生,把她看作竞争对手,就算医生赚的不多,又累又苦,但能做久的医生都是有职业成就感的,你却在工作里被损耗。”
“可是……”
“别不服气,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现在再装清高可晚了。要不我们各退一步吧,你和张怀凝划清界限,我们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更有背景的。不是空话,外企高管的女儿,母亲是教授。还是独生女,配你绰绰有余了。”
“受教了,多谢苏小姐肯指点我。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有机会能登门致歉。至于别的,就用不着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对张怀凝是有很深感情的。”
“那又如何?”她不再压抑冷意,懒懒甩了个眼色,道:“通俗文艺把爱情捧得太高。一个男人的爱很值钱吗?难道受爱的折磨,就比受钱的折磨更高贵吗?”
简直是鸡同鸭讲,他们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檀宜之压下情绪,温和道:“您和您丈夫看起来都很累。”
这话说得极客气。实则他们的举手投足透出压抑下的癫狂。如此堪忧的精神状况,他只在赌鬼和高盛的人身上见过,而两者骨子里是一类人。他们家是对赌失败,把房子抵押了想在澳门回本,然后输了几十亿吗?
“管好你自己吧,她舅舅让张怀凝有空去体检。为什么这么建议?我还没问过你呢。”
他只能假装没听到。
柳太太也明白话不投机,又回到车上,“快上车吧,我送你去地铁站,换乘一次就能到你家了。别啰嗦,你脸色很不好,昨天喝酒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他确实刚经历一轮酒桌应酬。二十多岁时他能喝,是出了名的。喝白酒不拿杯子,而是举着分酒器,挨个敬。
可一旦决心溃散了,酒也变得难以下咽。酒醒梦碎,他早已不再做涓滴经济学新自由主义政策,指的是只要让有钱人更有钱,钱就会渗透给全社会。由此衍生的檀宜之的人生观是只要服务财富阶级,他也能接近幸福。的痴梦。
想回头,也由不得他。野心抵不过时代,个人际遇成了历史书里的标点。找不到最初的岔路口,每一次的偏离,意图回头,都像是欲拒还迎。
小危机好好利用,也能变成机会。只会盯着屏幕数数字,是交易员的手段。回家路上,他已经想到了打发走小王的借口。
先把柳先生的事扩大化,无罪也认错,再暗示他是前妻的舅舅,接触属于违规,但非能力问题,只是私人关系牵扯。说到底也就是无足轻重的客户,不会有任何实际影响。
但他故意给领导致歉,道:“这件事主要是我的问题,所有的责任都我来担,不要波及到实习生身上。要不还是把他调去别的项目组,以免受到我牵连,那我就更过意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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