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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暹罗进贡的象骨琵琶。"
楚云轩忽然驻足,指尖拂过朱漆栏杆。水榭中乐伎正在调弦,雪白指套刮过琴身时发出裂帛之音,"可惜南诏的象兵的血早已浸透苍梧关,怕是再难寻这般完整的象骨了。"
李明月的掌心在袖中攥紧,多年前那场血战突然涌上喉头。
腐尸气息混合着象群哀鸣,铁甲下的血肉被烈日烤成黏浆。他闭了闭眼:"陛下若嫌此音晦气,臣可令乐府换《鹿鸣》之章。"
楚云轩低笑一声,玄色龙纹广袖扫过石阶上湿漉漉的苔痕:"爱卿可知,寡人曾在此处宴请汝父?"
他突然转身,腰间玉带撞在青石栏上,佩玉叮咚如泉,"那时池中睡莲开得正好,老冀州王醉酒舞剑,斩落十八朵金莲。"
雨丝忽然转密,打湿了李明月鸦青鬓角。
他望着水榭飞檐下垂挂的铜铃,想起自己出征前父亲攥着他的手说"莫要偏听偏信"。
此时,太液池深处传来蛙鸣,暗绿浮萍下倏然掠过一道细长的黑影,似是水蛇在追捕逃窜的蝌蚪。
楚云轩忽然伸手摘去他肩头落英,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锁骨处的旧箭伤:"寡人始终都觉得,李家儿郎的骨头,比象骨更硬些。"
他指尖拈着的木芙蓉花瓣渗出汁液,猩红如凝血,"比如冀州盐课……"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帝王未尽之语。掌管天下盐课的郑怀恩跌跌撞撞闯进水榭,官帽翅脚上还沾着草屑:"陛下!冀州八百里加急!丽水郡官盐沉船,十万石青盐尽数……"
"郑卿。"
楚云轩慢条斯理地打断,将残花掷入池中,"没看见朕寡人在与平阳侯赏乐么?"锦鲤争相跃起,水面顿时绽开数朵猩红浪花——那花瓣竟浸过孔雀胆。
李明月浑身血液骤然凝固。
这些事,前世从未发生过……
他盯着郑怀恩颤抖的双手,忽然明白为何入宫时佩剑会被换成仪刀——真正的青锋剑恐怕很快就会架在李家祠堂的族谱上。
"接着奏。"
楚云轩坐回鎏金榻,示意乐伎继续弹唱。琵琶声里混进雨打芭蕉的碎响,穿红衫的舞姬们旋转起来,裙裾绽开成带血的曼陀罗。
李明月借着斟酒动作稳住手腕。琉璃盏中映出扭曲的面容,他想进宫前暗卫截获的那封密报:漕运总督上月秘密更换洛水纤夫。
所以沉船不是天灾,是十万石青盐化作三千根绞索。
"爱卿脸色不佳?"
楚云轩忽然倾身过来,十八子沉香珠串垂在琉璃盏上方,"可是嫌这酒凉了?"
他腕间疤痕贴着李明月的虎口,那是多年前北燕宫变时被流箭所伤。
彼时李家军死守玄武门三天三夜,楚云轩却在此后开始往军中安插监军。
雨幕中忽然炸响惊雷。
李明月看见乐伎的象牙拨片崩断一根琴弦,鲜血从她指尖涌出,在琵琶上淌成诡异的符咒。
郑怀恩还跪在青石板上,官袍下摆晕开深色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
"微臣请陛下准臣前往冀州……"
"急什么。"
楚云轩用银箸夹起块冰镇鲥鱼,鱼鳃还在微微翕动,"寡人听闻张明远为造盐船,连祖宅的楠木梁都拆了?"
他将鱼肉浸入猩红辣酱,"这般忠心,寡人该赏他个全尸。"
水榭外的禁军突然举起火把,火光中可见数十黑影正在池中打捞什么。铁链哗啦作响,一具缠满水草的尸体被拖上岸边。李明月认出那人腰间残缺的玉带钩——正是三日前快马加鞭往冀州送信的亲兵。
琵琶声戛然而止。
楚云轩擦净嘴角酱汁,笑着将染血的银箸掷入李明月怀中:"子时该放河灯了,爱卿陪寡人去放一盏?"
池面飘起百盏莲花灯,每盏都写着阵亡将士的名字。
李明月看着楚云轩亲手点燃最大的那盏,灯壁上赫然是他父兄的生辰八字。
火舌舔舐宣纸的瞬间,对岸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甲胄撞击声——那是羽林卫在调动。
雨越下越大,血色河灯在漩涡中沉浮。
李明月按住空荡荡的剑鞘,终于看清池底黑影竟是成捆的制式弓弩。原来这场夜宴不是庆功席,而是楚云轩提前为李家军备下的鸿门宴。
……
琉璃盏中的琥珀光倏然晃动,李明月借着举杯仰饮的姿势,任由冰凉的酒液滑过灼痛的喉管。
楚云轩那句"全尸"在耳畔炸响时,他眼前突然浮现出去年深秋的洛水码头。
那是霜降前夜,河风裹着盐粒刮人脸疼。
他与苏先生举着火把跨上新造的龙骨船,玄色大氅被吹得猎猎作响。
"苏先生,你且看这榫卯结构,"
他屈指敲击船板,声如金石,"用的是太行山百年铁桦木,水泡不腐,刀劈不开。"
记忆中的火光突然扭曲成冲天巨浪。
李明月攥紧案几边缘,仿佛又看见前日暗卫密报上的朱砂批注:四月十七,丑时三刻,丽水驿。
暴雨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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