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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青史还真
第221章秋蝉惊变
——天顺二十年秋,万物凋零。
去岁北郊大营的哗变以西楚王庭全胜为结束,叛军在明德门处全军覆没,却也连累了无辜百姓。
大火燃尽一切,无论善恶对错皆成一捧黄土。
借此机会,俗言诗在民间传播甚广,百姓人心惶惶,九侯蠢蠢欲动,逐渐不听王城调令,隐隐有分崩之势,西楚社稷岌岌可危。
……
秋蝉在梧桐树上发出最后一声嘶鸣时,李明月正握着银剪修剪枯死的梅枝。
碎雪般的木屑簌簌落在青石棋枰上,惊动了茶盏里半轮冷月。
苏珏的玄色广袖拂过石案,露出袖口暗绣的银鳞纹:"侯爷这株垂枝梅,倒比去年多留了三寸残枝。"
李明月指尖微顿,寒铁剪刃映出他眉间一点烦愁。
那是嘉峪关的雪落进血脉凝成的印记。
两年前他自前世的梦魇里睁开眼,便见这枚红痕在铜镜里灼灼如新。
"梅枝多留一寸,春信便早来一旬。"
他剪断最后一截枯枝,断口处渗出琥珀色的树胶,"就像苏先生那年在云中郡多留的三日——"
石亭里忽然响起金铁相击的脆响。
苏珏正在擦拭剑穗上的青玉蝉,闻言手腕轻抖,缠着银丝的穗子扫过剑鞘,惊起一串泠泠清音。
这把剑是楚越送他的礼物,而这上面的玉蝉则是李安甫所赠。
犹记得除夕夜后的初一早晨,世子李安甫便恭恭敬敬地来到农庄拜年,身后还跟着李书珩一家。
也是这一日,李安甫正式拜苏珏为师。
那一日,雪粒子簌簌落着,檐角冰棱在晨光里折出冷芒。
苏珏端坐案前,看少年世子伏地行稽首礼,玄色锦袍扫过青砖,金丝暗纹在浮尘里忽明忽暗。
"先生,这玉蝉是学生前岁与父亲南巡时所得。"
李安甫直起身,锦匣中卧着枚羊脂玉蝉,翅脉纤毫毕现,却在腹节处有道细若发丝的裂璺。
苏珏呼吸微滞,茶盏在掌心转了三转才搁下。
七年前,梁州王赐死金殿宫属官的鸩酒,也是装在这样雕着玉蝉纹的琉璃樽里。
炭盆爆出火星,惊破满室岑寂。
李安甫指腹抚过玉蝉血沁:"学生知道先生昔年作过一篇《鸣冤疏》,曾以寒蝉抱雪自喻。"
苏珏忽觉喉间发涩,那血沁原是朱砂点染,此刻却似从指缝渗出的陈年旧伤。
待第二到第二日,暮色漫进窗棂时,苏珏已讲罢《盐铁论》末章。
李安甫临窗摹字,狼毫在宣纸上拖出铁画银钩,忽道:"先生可知这玉蝉来历?"
不待苏珏回答,李安甫便恭敬地继续说道,"是北燕的建安帝薨逝那日,从含在口中的玉玲琮上凿下来的。"
苏珏握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坠在《周官新义》的批注间,晕开团团乌云。
他终于看清玉蝉眼部的刻痕——正是北燕王室时独有的暗记。
暖阁外北风呼啸,卷着残雪扑打窗纸,却盖不过少年世子研磨时磕碰的轻响。
"世子要学什么?"
烛火哔剥间,苏珏忽问。
李安甫将镇纸压在策论上,眼底映着跳动的焰心:"学先生的刀。"他取下梁冠,乌发如瀑泻在绯红的世子服上,"却不知先生可愿为安甫铸鞘?"
更漏声里,苏珏望着案头玉蝉。裂璺处渗进朱砂,仿佛冰层下蜿蜒的血脉。
他想起那日临江大牢铁窗割碎的月光,想起被张鹏焚毁的谏草,最后竟低笑出声:"臣的刀,早断了。"
李安甫却已执起《洗冤录》,就着烛火细读。
雪光映得他侧脸半明半暗,恍若十年前跪在临江县衙心死如灰的那个青衫少年。
苏珏闭目嗅着茶香,忽觉掌心刺痛,原是玉蝉雕痕深深嵌入皮肉。
思绪回旋,苏珏垂眸望着玉蝉翅翼上永不干涸的血痕,忽觉北风里掺了嘉峪关的雪粒。
虽然梦里的一切没有发生,但梦魇仍在。
夜夜梦里,嘉峪关的一幕幕都在折磨着他。
梦里是天顺十九年冬,十万鲜卑铁骑踏破伽蓝城的前夜。
城头烽火把夜空烧成赤红色,陆明的白袍浸透血污,却仍死死攥着半截断剑。
箭雨穿透他左肩时,怀中玉蝉被热血浇透,从此再擦不净那道裂痕。
总是那片让人绝望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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