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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全貌。”李鉴咳了一声,转而站定。他知李正德,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孟汀是何等城府,不会不知兔死狗烹之理,绝不会清醒着将自己逼至绝境。更要命的是,他信孟汀。当年二人自长安夜奔,日暮兼程至江陵。孟汀以平水患留驻一年有余,安定方圆千里烟火,授他些许刀剑身法,赐他岁末安然。他自然感激,常记得他人的好,想着日后必要将人情奉还回去。而孟汀那些自以为藏掖得了无痕迹的心思,李鉴心中一清二楚。孟汀禁不住试探,李鉴只在微醺时装着酒醉,凑上去硬逼他将心里话倒了个底朝天,第二日又装作本无其事的样子,道自己断片儿了。不避讳地讲,于孟汀那处,他沾不了半点尘泥。但谁都知晓时过境迁的道理。行伍头目喊着结队,李鉴回过神,已与许鹤山隔了数条道,只得在人堆中挤着。前头有两个统领模样的人骑马过来,一个精壮黝黑,是胡伯雎无疑;另一个是秦镜如,大概喝了点酒,在马上有点晃。李鉴翻了个白眼。秦镜如在人堆里一瞧见他,酒醒了八分。见对列完了,胡伯雎刚拱手要让他练两把,他便假托要去解手,投胎样往后跑。李鉴瞅着,往后撤至队末,就听秦镜如抽着气低声道:“那立新君之召,你猜封于谁处了?”“有话速说。”秦镜如咬着牙,道:“老师。”“钱首辅?”李鉴一怔,“老师他老人家去年便当告老,此时来朝京师。如何还在任上?”他晓得老师身体有些固疾,宜山中修养,许鹤山曾为他寻境安歇。如今朝中纷乱,老师却仍留任——大概是先帝授意于他。长安传言大行皇帝出敛之日为上元前三日,上元宫中设寒素宴,首辅于时宣召,新皇再择日登基。“大概是万事俱备,只等殿下你了。”“是该见一趟老师。”李鉴一笑,见前头诸君以将刀出半鞘,便也装着样子,颇肆意地拉着肩。秦镜如叹了句潇洒,转而正色道:“不过殿下谨记,人心到底难测,即使是昔日师长”“了然了然。”李鉴向上拱手,“自有分寸。”秦镜如安心地走出几步,一顿,倒了回来。毕竟自有分寸这四个字,听着有点耳熟。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只憋出一句话:“不能弑师啊。”倾盖第四长安八万街巷,大海捞针般寻钱府,谈何容易。李鉴到底是数年未归,将宫城内外记得再清楚,走起路来还是迟疑。远远见有金吾禁军挑灯夜行,他闪身隐入深巷里,跑了一阵,遥见有家宅高门堂皇。是此处了。胡伯雎能知诏书藏置于钱穆钱语洋处,端王殿下岂有不知之理。且不说孟汀是否与他私下结约,除却金吾禁军,李正德必然会在钱府周遭排布暗卫,以御不时之袭。不过,他此时有金吾卫腰牌在身,即使被截住,也可以雍昌侯暗差秘访为由脱身。李鉴一顾四下,飞身至檐头,扶住薄纱斗笠,顺着屋脊向侧边去。有冷雨打下来,轻轻重重轻轻,将细碎步子声没在其中,将人也冷了个透。他打了个喷嚏,翻身落进内院,闪至回廊内。四面阒寂,灯火模糊。奇怪。他来时动静虽不大,但若有老道暗卫把守,他这点伎俩压根不够看。怎会容他行至此处?休管,既已来拜谒,先进去再谈。雨声纷繁。钱穆在书斋里,眼见庭前好一场冷雨,不由刚才毫墨,步至窗门前。杏花春雨江南,如今是不在了。先帝为王时候,却也在那处停驻过,他亦同往,如今想来,多是高楼萧然,寒凉平生。侍卫与书童,皆已遣下去歇息了。钱穆自觉,此生仿佛是一个等字。等十年寒窗,等功成名就,等一场灯前江南梦,等阶上华服怒马者来往。终了兄弟阋墙,兔死狗烹,怕落得天地金戈。“李长卿。”他叹,“何时放老夫归去来呵。”颈侧霎时一丝冰寒入骨。钱穆一低眼,微侧了脖颈,那锋芒贴着逼过来。外头千瓦万瓦上点滴得响亮,近处只几盏灯火,落出二人影来。“君子不配玉与剑,成何体统。”“首辅直呼我父皇名讳,又成何体统。”身后那少年一笑,收了匕首,旋身到他面前。跪坐下来。钱穆眼见着他,将手中茶盏放至一边,当啷一声,收回袖口时指尖仍在抖。“殿下,怎么不唤老夫一声先生。”他一时只顾观李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安王殿下走时十五岁余,四年而归,昔年隐敛如璞玉的少年,已是高堂明镜,照得出江陵温山软水,亦拿捏着他不曾教授的狠戾与淡泊,端坐在面前。“只怕先生不认我这徒儿。”李鉴一哂,“京中盛传我埋骨江陵,先生可信了?如今明堂空置,听闻端王殿下风头可盛呐。”“盛极,如何?”“父皇策立何人,先生不知?”“不知。”“当真不知?”李鉴起身,为钱穆斟了茶,“先生,您素知我。怪我利欲薰心也罢,相煎太急也罢,此番来长安,就是要万万人皆不得太平。我病久,怕没几年可活,替父皇平西羌南蛮,便是竞功业了。”钱穆淡然道:“我若不回殿下,怕是走不出这斗室罢好毒的心肠,与先帝一般,先帝为故友,你倒是最得意的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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