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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人本是不愿信的,可陛下确实是叫侯爷在雨中跪到了子时啊!”谢之问接过他手中的布帛,颇有些忿忿,“君君臣臣尚需留情分,何况何况”他蓦地住了嘴,面孔涨得通红。孟汀扬眉,拿刀在他肩头轻点一下,好整以暇地道:“怎么了?”谢之问别过头去,低声道:“崔大娘子来的那一晚,听、听人说素心斋房里要了三次热汤。”他那一旁嘟囔,孟汀自顾自将刀收了,把谢之问先前放在一侧的红笺揣进了怀里。那是端王府下的请柬,请他孟汀观结朱陈之礼,亦暗暗印证了先前所布之局卓有成效——在李正德看来,被李鉴猜忌的雍昌侯不是疯狗,而是可以为己所用的同盟。这么几日,折腾得还算值。他将外袍披上,换了靴子,把昨日写完的令文往谢之问怀里一放。谢之问忙不迭地跟上他,就听孟汀压着笑意道:“那人数错了,实是要了四次。”谢之问:“那你还是别回来了。”话说端王大婚,正妃的册封令先下,到了三月二十五才行礼。成礼是在皇城内宗庙,闻说当今圣人并未观礼成,不知是抱恙还是另有一层意味。私宴依旧设在基胜楼,楼前大道布锦十里,不通车驾,所有赴宴者无论是如何尊贵之身,都要为了天潢贵胄下马,只有迎王妃的高轩能从此过。说是如此,到了那日,待宾客都坐定,忽闻大门前一声骏马长嘶。众人回身去看时,见雍昌侯自那青骓上翻身而下,一身乌紫袍,握着刀柄踏入厅堂。先前未见过的,道这孟汀果然是将军骨血胡人皮肉,肩脊越长城,眉间拔关山,模样生得实在好。而此间坐着的诸位尚书学士,却是没有人真愿将千金许给这一位的。李正德在二楼,凭阑干往下看,勾着唇笑了一声。孟汀仰头,冲他高声道:“殿下可曾给孟某留个边座啊?”“侯爷不如上楼看看。”李正德道。他这么说着,心里一根弦仍然紧着。孟汀低头恰是他所期望看到的,可当眼见此人如此满面肃杀地进了自己的喜堂,他便知晓这把长铗实在是难抓。孟汀二话不说上了楼。帮忙的店家不敢替他引路,他干脆越过那一众人,按刀走到李正德面前。二人相对平揖,李正德先开口道:“侯爷来晚了,罚酒总是不免的。”“本侯饮了便是。”孟汀笑了一声,“丝竹舞乐为何停了?接上才好。”他在那重新涌起的人声笑语和管弦呕哑中不动声色地饮下三大白,搁了酒盏,随李正德向栏杆处去。下边忽有喝彩之声,孟汀疏懒地垂眼看了,却发觉是林霁华一身窄袖朱袍,于一高台上舞剑。她剑剑聚气,招式利落,丝毫看不出生疏。“满堂花醉三千客。”孟汀道。“霁华擅剑法,于本王也是良师。”端王靠在栏杆上,执着下巴朝厅堂中望去,“对了,侯爷,她说若是你来,也要敬故交一卮酒。”他的语气很寡然,至多像谈论一位得意副手,带着些敬与傲。按大豫礼法,军中五品及上者上任即授剑,去职即交剑。林霁华的剑已然封在兵部,手中这一把是李正德的一件收藏,名为漱月,与李正德常佩的惊风剑同炉锻出。这把剑不如先前的赋权剑沉,不算称手。林霁华和着弦乐,于渐渐急促的琵琶声中衣袂翻飞,最末处一招逆鳞斩蛇,刹那间收势,侧耳听闻四弦一声,如裂帛。四座喝彩,她抱拳相谢,抬眼便见李正德在上边抚掌。孟汀倚靠在一侧,疏懒又淡漠,同她的目光接了一瞬。随后他遥遥拱手,说,新婚志喜。林霁华从高台上跃下,将剑给了身边人,拿过一酒盏,自斟满清酒,上了二楼。她今日妆容上得齐整,花簪堕马,到了孟汀近前,孟汀几乎认不出来。李正德抬手替他做了个请,自己便转身去他处应酬了。“剑交了?”孟汀问。“是。”孟汀复饮了半杯,低着头笑了一声。上一回同霁华对面饮酒,身侧尚有胡伯雎,而无李正德。少年林霁华束发披甲,对孟汀常以长辈自居,是他们三人中舞剑最好的那一个。“真的值吗?”他轻声道,“上一回在金吾卫所,你我刀兵相向时,我就想骂你糊涂!当年戈壁雪岭,碛里逢笛,我们三人杀敌四十二,血甲归城。你当时说此生定要力平西羌,扫尽六合,为大豫千古一将”“别说了!”霁华将酒盏重重放下。“我与胡兄,做你马前卒。”“侯爷不必嘲我。”林霁华冷笑一声,“其一,少年狂言,如何当真?其二,霁华所不能之事,殿下可以做成,霁华在侧,可助一臂之力。”她复饮了口卮酒,抬手道:“其三,若君真已择明主,何故来我端王宴?”楼下又有胡姬舞旋,红绡横空抛乱。林霁华的声色,孟汀听得不太清,话语间的不甘或是愠怒或许都碎入琵琶声。他以为此事清楚明白,林霁华这个女儿不过是林伯祯与李正德合谋的附带筹码。林霁华这么聪明而烈性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往火坑里去了。此世再无林督军。亦终不似少年游。二人将残酒饮尽,孟汀将酒碗倒扣着放在侍者端来的盘子上,垂眼道:“孟某今日是因见故人请柬,才打马自来。言语已尽,望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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