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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大人。”胡伯雎朝他行礼,擦了擦前额的汗,“陛下动气了,我这”“也不算动气。”旁边那将领小声道,“冷淡点罢了,看样子是不想与统领多说。统领您没事替孟侯操心、提什么世袭罔替,这么不吉利,陛下听了能高兴吗?”许鹤山知道他是个直率的粗人,没安什么心思,抬手道:“将军不必担忧,我这就去见他。”“多谢许大人”“这我也要说你。”许鹤山皱眉道,“孟家的世袭罔替,万万不要再提。”他一扫筇竹杖,向深宫内去了。李无伤在偏殿门前等他——不错,李鉴又搬回那个竹柏深深的偏殿了。甘露殿顶上仿佛有剑悬着一样,李鉴在里边没待过几日,往外跑得很勤,实在是没个帝王的样子。“陛下身子可好?”他问。“自然好。”李无伤对他耳语道,“许大人,陛下此时有些累了,别说不该说的。”“多谢。”许鹤山点头。他随着李无伤到了中堂门前。李无伤一拜后便离开了,许鹤山在门前静默地立了片刻,垂眼时想起近来种种,竟也有些忐忑。人情是会被分歧消磨的,再如何对事不对人,破镜也难以恢复如初。他一拉开门,一团毛飞到脸上。“子觅!”许鹤山扯着嘴角,伸手往脸上一抓,抓下来一只狸花猫。李鉴跑到他身侧,将门阖上。那小狸奴被许鹤山捏着颈脖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儿,两条腿不停地蹬。他俯下身,颇为得意地瞧着它那对招子,道:“怎么不跑了?”“这是”许鹤山挑眉。“我的猫。”李鉴回身向堂中去,在小案前盘腿一坐,“来下局棋吧,子觅。”许鹤山知道李鉴素来不喜养活物。可这猫越看越眼熟,像极当年被带到江陵的那一只。许鹤山转念一想,顿时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挺无奈地松了手,瞧着那小肉团跳落在地上、无忧无虑地舔起肚子,悄然移开眼。“你可好?”他对着李鉴,脱口而出。“好得很。胡副统领过来时,我好不容易才把那厮藏起来,方才人一走,它就自己跑出来了,满殿乱窜。”李鉴道,“我身边无宫人,若不是你来了,我如今还在捉猫呢。”他执黑子,托着腮思量起棋局。“方才胡副统领提雍昌侯府世袭罔替,听说你很不高兴。”许鹤山随着他落了一子,“不过,陛下,当你决议放孟汀入河西,难道没有——你向来想得多而远,这次倒不顾虑了?”“他必须去。”李鉴道,“孟家的荣光是以血挣来的,他需要这份军功,我亦需要孟氏在河西的威名,有何不妥?”许鹤山一笑,轻易将李鉴设的围解开。“陛下不必问我。”他道,“于此事我本不该多言,只是想提醒陛下——智万不可为情所胁。”“我既无情之人,又怎会因此智昏。”“是吗?”许鹤山将棋一按,“那便好。”他吃了李鉴一簇黑子,伸手将那些棋子抓过,放到自己面前。棋子落在木案上,声声清越,荡于殿中。“子觅是来过问我私事?”李鉴低着头道。“陛下之事就是天下事”“罢了。”李鉴说,“还是说说凉州吧。”他在怕。许鹤山看得真切,却没有点破,顺着他的意思拿来了军报和书策。那封军报是孟汀亲笔所写,字迹有些潦草,内容也简明。有信报说孟汀入凉州时,为护零昌而中了守城之人误发的流矢,右手不便,如此看来是真的。李鉴本要将军报拿来看,目光落到那字上,本已触及纸张的指尖蓦地缩回,像是被灼痛了一般。许鹤山在将河西地势,注意着他的神色。他终究没说什么,接过军报,搁置在面前,一心二用地落了子。“陛下。”许鹤山忍不住,道,“倘若你真忧心,纥干将军一人也能定中军。十二道金牌连夜发,不到三月,孟侯就能回长安见你。”“子觅,我又没疯。”李鉴叩了一下玉扳指,“覆水难收。况且,这是最好的决断。”“最好?对陛下自己而言,还是对全局?”“自然是全局。”李鉴抬眼,“子觅方才说,帝王无私事,此言妙哉。”他颇自嘲地一哂,道:“我也算知道李执老儿所用何心。”许鹤山坐在对面,看着李鉴举棋不定。到如今,他无法再与李鉴站在一处看这万象了——他捧了钱穆的灵位,用着已故老师的眼,看到一个生吞血肉、能将人心变作木石的九重天。这皇权,能让昔日赤忱少年穷兵黩武、妄求长生,踏上一条无情无道的不归路。它强大过世间万法,历朝历代多少英雄为之折腰,秦皇汉武皆不能与之相抗,何况是李鉴这一粒不合时宜的尘埃。李鉴也曾说,他会渡过江,再渡回来。许鹤山如今不敢信他了。李鉴终于将手中那枚黑子落下来。他走了一步不得已的臭棋,等着被许鹤山围吃。本来匍匐在他膝头的狸花猫睡醒了,撅着腚拉了拉身子,李鉴没在意,那肉团子忽向几案上一跳,几乎撞翻一盘棋,黑白全都混在一处。“你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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