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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的霜雪自枝叶间抖落,融在他鬓边。似乎是长风一过,他倏然抬眸,只见身侧草木间霜雪被催开,绛赤明黄的繁花朵朵挂满枝头。天色青灰,雪原万里,他身在这千万年的隆冬之中,回身却见这方寸之地缀满了春色。越过繁盛的花木,孟微之看到了江南树。那种惊异,太短暂,却又如平静浩瀚的海面上滚过一声响雷,贯过他四肢百骸。而那个人只是笑着,好像志得意满,对他大声道:“好不好看?”江南树似乎总是能如此,让他吃惊。一场业火后的骤雨与逢春枯木,海上的星河夜悬与初元殿中悬滞的玉兰花都掠过眼前,密密匝匝地合入他无数个千年间的裂隙。空茫许久的眼前忽而有了图景,中有一人,言笑无羁,如此望过来——望向他。孟微之定了定,抬手抚向一簇花。指尖触击花叶的刹那,寒风冲荡,身侧生满野花的原野顿时又复为荒原。“苍梧寒彻,该是如此。”与天地齐寿的神明淡然道,“莫要逆自然之法行事了。”他拨开枯草,走入其中。“啊”江南树跟了过来,在他身后不满地哼了两声,“真扫兴,变些花出来有什么不好?这地方太荒凉了”“江南树。”“嗯?”“我很喜欢。”孟微之望着他,认真道,“只是如此逆节律行事,多少会得到些果报。”“我不畏死,奈何以死拒之。”江南树笑道,“果报如何,得你一句喜欢,便足够了!”“你似乎很好奇那位江桐神君。”孟微之偏过脸,继续向前走着。“那我便同你说说,他是如何被‘逆天而行’四字戕害致死的。”眼前草芒飞扬,烈风卷地。厚重云层之后的日光一闪,摇落到枯黑残败的林木之上。虫岭之战后,四处野火尚未熄灭。从万仞台望下去,点点赤红仍滚烫地缀在林表与山原。江桐站在台上,一身白衣被长风滚过,眼底映着宛若炼狱的苍茫虫岭,转而又带着万分错愕望向台上未散尽的雾气。“初元,这太矛盾了。”他按向眉间,灵台传讯,“你有创世之力,就算随心所欲也无人能阻拦,却还要我顺应天道、平稳诸相!任意杀此二神,本就会致使虫岭无主”“此地交给你,你便是虫岭主神。”初元在千尺瀑下站定,抬手点向额头,“杀二神,战事了,平稳诸相乃是天地共主之职,你要学着做好。”“我绝不。”江桐平静地道,“初元,你点化了我,而我来到这世上就是要告诉你,这世间不是所有事都会顺遂你意的。”初元默然垂眼,只听他说:“我不要做什么天地共主,我要做便做江桐。”这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话。初元那时想,干脆放手任他做罢。于是他抽身于虫岭之事,遥遥居于大罗天,垂眼坐观此间黎民纷争、人皇暴虐。他本以为江桐至多庇佑于小民,却未曾料到江桐居然引天火杀人皇,托梦于十二贤者,共持虫岭危局。杀一人救万人,其善恶向来难衡量。何况,为此事的是一位神君。如此不过百年,虫岭战火终熄,草木复生,黎民安居于此,而那将人皇烧成灰烬的天火撼动了整个天庭。初元坐在殿中,耳际言语纷纷,说江桐此番敢不顾因果地杀人,之后便敢任意妄为地斩神。他不予置评,也再未同江桐提及此事,只淡然说,之后不许如此了。而之后的岁月又像是弹指一挥间。千年一瞬,江桐陨落,初元抱着那根枯木,忽而想起这是否就是所谓因果。神魂不动,花落不再,一切归元,两重因果都寂灭。他捧起枯木,落到尘埃中,便也有了凡人的名字,被许多来来去去的人唤作孟微之。雪夜荒寺一切都寂然,此间唯余风声。“此事与江桐身死有何相关?”江南树问。“因果。”孟微之轻声念道,“他不是不知如此做会有何代价,他只是敢于如此,且之后一直如此。他活得不如我长,可论做天地共主,我其实不如他。”“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神明,竟叫你千年来念念不忘。”江南树在身后笑道,“我听成禄说他如何如何好,是真是假?”孟微之答不上来,拨开身前的衰草,侧过脸时眼睫微颤。“不晓得。”他道。苍梧下起纷纷的大雪。孟微之在雪中回身。隔着天地间的琼华,他看向江南树,不抱太多希望地问:“好了,你若没什么想问的,可否告诉我为何要引我来苍梧?”眼前青年在白雪黄草间悠然一笑。“我想起我的执念了。”简直是无赖。分明从未忘记,却要在此时提起。“不必吊我胃口,我没兴趣知道。”孟微之走在前面,方拍落肩头的雪,转眼身上又落了三重白,“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便是。”“你竟如此无聊,非要管这桩闲事不可么?”“我许诺过你。”孟微之道。生于天地间千万年,他习惯于诸事只需弹指一瞬,便也很轻易地许诺,要渡魔破执念、于绝处逢生。雪有些太大了,封住四面,将天地混为一色。江南树记着方才被孟微之挥去的雪中繁花,不再动作,任凭风雪自万里之外奔来。向下一望,脚印深深浅浅地落在眼前,而孟微之的黛色麻袍被吹得鼓起,细雪都压在褶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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