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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遇英有着一切青春期少年的怪脾气,偏偏又天赋异禀,第二次定段就凯旋,风头无两,江陵棋院挂满他的海报与横幅,他更是心高气傲。如果不是祁院长的请求,他绝不会领完奖之后还留在棋院里接受采访。
杨惠子一向知道丛遇英的脾气,不跟小孩计较,公事公办,问了几个最基础的问题。即便是这样,丛遇英还是答得很敷衍,抖着腿左顾右盼,一张生着粉刺的长脸写满不耐烦。
杨惠子在心里暗道狗屁工作,天天受气,早晚辞职——
“哎,师兄你来啦?”
丛遇英突然发出了甜美无比的声音,脸上泛出乖巧的笑容,坐姿也陡然端正,歪着身子向杨惠子背后的人打招呼。
杨惠子回头的瞬间,险些没拿住手上的录音笔。
眼前的男人身量修长,身着挺阔的黑色风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白皙俊俏,双眼流眄含笑,眼下一颗黑痣更显风情。除去走动的时候,能看出他的肩颈因为长期伏案行棋有些僵硬,再挑不出半点错处。
哪怕杨惠子不干体育记者这一行,也知道谢砚之九段的大名。
谢砚之是华国第一位九段女棋手谢颖的独子。他十二岁定段之后,远赴朝国学棋深造,十七岁回国,签入老牌棋队京城华一,为华一效力八年,上个月刚解约。由于显赫的家世、出众的外貌和稳健控盘的行棋风格,谢砚之一向是媒体的宠儿,被目为新一代华国围棋的希望。
七年前,当时的谢砚之五段刚满十八,在首尔“英华杯”的赛场上连胜四局,击碎朝国队主将金真敏的二十五局不败神话,率领华国队走上睽隔三年的国际领奖台之巅,一时血洗各大新闻媒体,全国各地涌现一批新开的棋院和受谢砚之鼓舞而学棋的青少年。
这不是杨惠子第一次见到谢砚之。以前在别的场合远远地见过几眼,已经觉得惊为天人,如今同在一个小房间里,谢砚之就距离她一米远……
还带着温和谦逊的微笑向她颔首打招呼了。
杨惠子突然觉得体育记者这行她能干到退休。
“听说你夺冠了,来恭喜你,顺便你妈妈没空来接你,托我接你回家。”
他说话不疾不徐,低沉柔和。道上都说谢砚之九段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果然名不虚传,连接小朋友回家这种事都屈尊帮忙。
“哎呀不用了师兄,我又不是小孩子,会自己坐公交车回去的。”
丛遇英扭得像一条腊肠狗。
杨惠子腹诽,没有什么比变声期的十五岁小男孩撒娇更可怕的事情了。
谢砚之倒是很受用似的,笑着问:“这几天比赛,有遇上什么好玩的对手吗?不会一点挑战都没有吧?”
“被院长骗来炸鱼塘来了。”说起比赛,丛遇英又难掩狂妄,“也就第一场一个没见过的阿姨有点意思,叫什么……”
杨惠子丝滑地接话:“庭见秋。”
转念一想,庭见秋和自己差不多大,眼前高自己一个头的小兔崽子竟然叫阿姨……
谢砚之面上的笑意一僵,转向杨惠子:“庭见秋?”
杨惠子刚一点头,谢砚之立马抽身冲出休息室。谢砚之棋如其人,处变不惊,八风不动,难得有如此急切的时候,丛遇英叫了声“师兄”,他头也没有回。
奇怪,他俩认识?
重逢如果在行棋的过程中露笑脸,多半……
谢砚之大跨步回赛场,赛场里已走得不剩什么棋手,更没有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生。
他又去公示赛程的公告栏边上,逐行寻找庭见秋的名字,心中暗自记下她的对手,又奔回赛场。
有些棋手的教练或家长,会在裁判允许的情况下记谱;即使没有谱,有经验的棋手也能够复原全局。【注:记谱,指在纸上棋盘标注行棋顺序。】
他太想看看,庭见秋的棋长什么样了。
正巧,庭见秋的最后一个对手还坐在原位上。熊方,一个又黑又壮的小男孩。谢砚之对他有些印象,去年他妈妈带着他来找谢砚之咨询过是否应该放弃学业、全心冲段。此时他颓然地趴在桌上,像一座伤心的三角紫菜饭团小山,把圆圆的脑袋埋在胳膊里,时不时发出小狗似的抽噎声。面前的棋盘空空荡荡,已收拾干净了。他的妈妈站在他身边,手里紧捏着记好的谱,气得语无伦次: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也不至于只活了两个角!两个角!”
喔,看来庭见秋的棋,还是以前那样。
“呜呜,我中腹这条龙死了,我就想认输了……”
三角饭团满腔委屈,嚎啕大哭。
“但那个阿姨冲我笑,鼓励我,说能翻盘,让我坚持一下……”
庭见秋自幼学棋,见惯棋上厮杀,早学会了无论局势好坏,都板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如果在行棋的过程中露笑脸——
谢砚之想起十二岁的庭见秋,手捏白子将落未落时,笑得鼻子都皱起来的小狐狸模样。
——多半是要做坏事。
“然后她就又杀了我一条龙……”
谢砚之瞥一眼三角饭团妈妈手里捏得皱巴巴的谱。庭见秋执白,领先五十目以上。也不怕给小朋友虐出心理阴影。
谢砚之只好俯身和风细雨地哄了三角饭团几句,等孩子哭够了,才向家长讨棋谱。谢砚之开口,没有家长会不答应的,三角饭团的妈妈还在家长群里帮着吆喝了几句:
“谁今天和庭见秋下过棋还记了谱的?谢国手要!”
常年只有比赛资讯的大群里,一时鼎沸,有人提供棋谱,更多人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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