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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那一场比赛中,他和庭见秋下了唯一的一盘棋。
凌晨时分,寒意逼人,无星无月。街面上一片寂静,路边偶有鞭炮的红痕,如梅花点点。谢砚之低着头,两手插在口袋中保暖,缓慢地在无人的街道上游荡,脑中飞速地复盘。
走到一户居民楼下,头顶依稀有刻意压低的女声,在阒寂无人的街道上显得无比突兀:
“谢砚之!谢!砚!之!”
如果不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庭见秋怎么也拉不下面子来向谢砚之求救。
尤其是此时,她半边身子探出了窗台,屁股还卡在窗楞上,一条腿在屋内,一条腿在空中,脚尖抵着树杈,左蹭蹭右蹭蹭,回不去卧室,也够不到窗台边的香樟树上。尴尬得像一个小时候学的围棋手筋:老鼠偷油。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过年回家五天,庭见秋和季芳宴吵了三天,冷战两天。最后季芳宴把院子大门一锁,明言除了初二一早和街上一户人家的侄子相亲,哪都不许去,就在家里待着,不信戒不掉围棋。
见没有转圜之地了,庭见秋决定越狱。
凌晨三点,老妈照顾着有些糊涂的外婆,在楼下卧室里睡熟了,庭见秋悄没声地收拾起了包。不能下楼走正门,大门上了锁,钥匙铁定被老妈贴身安放了,她拿不着。于是,庭见秋心一横,决定爬树。
庭见秋窗前,有一棵向楼房歪斜而生的香樟树,遮光又引虫,曾经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如今终于轮到这颗树给她做点贡献了。
她拉开窗,背上装满行李的双肩包,钻窗爬树。
树和窗户的距离,比她想得远,她探出身子,手脚能够到树杈,却不知道怎么把整个身子都移到树上来,加上肩上行李不轻,也是一个负担。
正当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放手一搏,大不了从二楼摔下来,顶多骨折养个把月——
街角,一个身着棕色风衣、肩宽腿长的男人拐了出来。男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脚步也沉重滞缓。
在云春,大半夜闲逛的人已经很稀奇了,何况这人穿得骚包,不像淳朴的云春老百姓,更显得很怪异。
庭见秋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自己认识,十几天前刚见过,她还很没道理地把人呛了一通。
谢九段应该没那么小气,不会见死不救吧。
她卡在半空,颤颤巍巍地:
“谢砚之——”
谢砚之似乎被突然冒出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抬头左右看了看,才在一户与道旁树贴得很近的窗边,发现了半个身子。
他快步到树下:
“你干什么?太危险了,你快回去。”
庭见秋欲哭无泪:“我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我妈不让我下围棋。”
谢砚之失笑:“那你也不能爬树,你是小孩,还是猫?”
庭见秋又气又急:“别笑话我了,帮我想想办法。”
谢砚之退一步,扬首仔细观察,抬手说:“先把包扔下来,你好爬一点。”
夹在半空中的庭见秋依言乖乖取包,身形摇晃,谢砚之喉口一紧,唤道:“小心。”
庭见秋将包取下来,往下一扔,谢砚之迅捷地接住,顺势背在自己肩上,又抬起手,一副在树下护着她的模样,告诉她哪里可以落脚,指引她慢慢往树上挪。
庭见秋一边爬一边满嘴吱哇声,怕吵醒一楼睡觉的妈妈和外婆,还不能放开嗓子乱叫,谢砚之柔声安抚道:“别怕,掉下来我接着。”
好在一路顺利,庭见秋终于把整个身子都转移到树上,顺着树干手攀树枝撅着屁股往下爬。等离地面还差半人高的时候,她右边上臂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攥住,以一个礼貌的、有分寸感的,同时又很牢固的方式,扶着她,让她平稳地蹭蹬下来。
劫后余生,面对救命恩人,庭见秋的第一句话是:
“你大半夜穿成这样走t台来了?”
早就在新闻里听说,谢国手下棋赢了40万奖金,转头就能把30万花在买衣服上,是出了名地爱俏。这一身行头,名不虚传。
谢砚之忽略她话里的揶揄,权当她是夸自己好看,勾起一抹自得笑意:“谢谢,人猿泰山。”
想起方才将她从树上捞下来的手感,他又补了一句:
“你太瘦了,回去多吃点,备战定段赛很需要体力的。”
说到定段赛,庭见秋眼前一亮,突然一下子有了生气:“回家五天没碰棋,我要馋死了,现在就回江陵,六点有第一班火车。”
谢砚之看一眼手表:“这个点去火车站,打得到车吗?”
“我把这半年赚的钱全放在书桌上给妈妈了,就给自己留了五百块钱,火车票七十,回江陵还得吃饭。”庭见秋飞快地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没钱打车了,我走过去也就一个小时。”
谢砚之知道她不会接受自己打车送她,更不会收自己的钱,夜深人静,让一个冒冒失失的女生步行去火车站,怎么也放心不下,只好无奈道:“我陪你回江陵。”
行李可以让旅馆的人寄过来。反正明天除了一场姑姑给他定的莫名其妙的相亲,也没别的什么事。
夜色朦胧,庭见秋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似在确认些什么,半晌坏里坏气地一笑:“没想到谢九段人还挺好。”
谢砚之开始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不知道半路上会不会被庭见秋卖了当路费。
临出发,庭见秋绕到屋后。一楼卧室外墙上,一台空调外机正嗡声运转着。庭见秋长出了一口气。
一楼卧室里的空调坏了两年了,季芳宴一直舍不得钱,不肯买新的,冬夏都靠硬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庭见秋用兼职家教赚到的钱,和“岁除杯”的奖金,买了一台新空调回来。新空调送到家的时候,母女俩正冷战,安装师傅感受到家里剑拔弩张的氛围,都不敢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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