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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见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那是因为你把家里所有的围棋都丢了,我想下棋想得睡不着,只好把黑色和白色的橡皮都切成小块,在作业本上摆棋。黑棋一百八十一,白棋一百八。白色橡皮摸多了,沾了手上的灰,会变脏,又得重新切。
“还有这些——”
她指着桌面上散乱的纸张,全是旧报纸、旧试卷、草稿纸。
“我用这些纸画棋盘,记棋谱,这些都是我的宝贝。我把它们藏在床底下,每次你在家里找废品去卖的时候,我都很紧张,怕你搜到我房间里的这些,把它们当废纸卖了。”
季芳宴怔怔地看着眼前扬着灰的废物。
这些都是女儿压抑的、沉默的青春。
庭见秋垂着脑袋,过度大声地说话,让她有点喘不上气,眼泪簌簌落下,她恍然不觉:
“老妈,你可以把所有的围棋都丢掉,你可以把我关在家里,甚至可以把我绑在床上,让我哪都去不了。但你没办法让我不下棋。就连卧室天花板上的纹路,地砖拼成的网格,于我而言,也是纵横十九道。棋盘已经在我生命里了,你割不掉。”
季芳宴心痛不已,满脸爬满泪水,大声道:
“你知不知道这回你进医院我有多害怕?你和你老爸一样,下棋下得疯掉了呀!我已经失去你老爸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是季芳宴第一次对庭见秋提起庭岘的死。
这么多年来,她回避着庭岘的死。仿佛只要不提,庭岘就只是出了个远门,晚饭出锅的那一刻,他就会登着半锈的自行车,绕过两个街口,伴着傍晚最后一缕斜阳,乐呵呵地回家来,对季芳宴说:“对不起啦,我来晚了,老婆别生气!”
她破戒了。张口的瞬间,她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抽离,符咒失效,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再如何拼命地转动轮子,也骑不到家门口。
他再也回不来了。
只剩下一个女儿,模样三分像他,聪慧懂事,还留在自己身边。
“你老爸是个矮子,和我一样,一米六高,一点都不英武,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上他了。”她不知怎么就说起来,“如今好了,你也长到一米六,就不动了,一厘米也不长。有时候我看着你,都在想,可惜你爸爸没看到。如果他再活久一点,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玩,脑袋平平的,都一样高,那多好玩……”
她似骤醒,哭着抓住庭见秋的手,说:“秋秋,对不起,老妈错了,老妈不好,这么些年,一直爱你老爸,多过爱你。”
庭见秋和季芳宴一齐放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季芳宴伸手将瘦削的女儿揽进自己的怀里,两手在她背后,似气急捶打,似抚摸劝慰,不住地乱拍乱敲,庭见秋也不喊痛,将脸埋在季芳宴肩上,像孩子一样哭得放肆大声。
这是十三年前没有完成的告别仪式。
庭见秋哭完,说:“老妈,我下棋之后,觉得老爸就回来了。我每次下棋,都觉得老爸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的棋,有时候摇头,有时候笑,说我下得好,不减他的威风,不愧是他的女儿。有时候,我下出一步棋,都忍不住想,这是我的棋吗,这更像老爸的棋吧,是不是他也馋下棋,借我的手过过瘾……”
季芳宴听着,破涕为笑:“倒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
“老妈,你想老爸的话,就和我下棋吧。”庭见秋认真地看着季芳宴的眼睛,“正好这里有现成的棋盘,棋子,还像我小时候你俩那样,我让你九颗子,你来下下看。”
季芳宴笑着擦眼泪:“都这么多年了,你老爸教我的那些,我就只记得点三三了,真对不起他。”
她却还是将桌上画了棋盘的废纸摊开,径自取过装满黑色橡皮的铁盒:“来,闺女,陪老妈杀一局,看看有没有你老爸的风采。”
当夜,庭见秋正收拾回江陵的行李,突然收到杨惠子的消息:
“秋秋,快去看仇嘉铭的直播,蒋阳成要爆京城华一的大瓜,和谢砚之解约也有关系!!!”
她来不及问蒋阳成是谁,好奇地点开杨惠子发来的链接。
直播间界面分成左右两边,意味着主播正在连线。左侧是一个瘦小孱弱、看起来有些紧张的男孩,显然就是杨惠子所说的蒋阳成初段,两年前以第一名的成绩定段之后,签入京城华一;右侧是仇嘉铭,正对着观众义愤填膺地说:
“……家人朋友们,我听小蒋说了之后,很愤怒啊。但我留了个心眼,去问了问我的人脉,结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啊!今天我就请来小蒋上我的直播间,给大家都说说,京城华一内部的霸凌现象有多么严重。”
出走的勇气带你们看看“棋君子”谢砚……
夜深,谢砚之结束一天的赛前训练,回到酒店专门为云松杯选手准备的房间,才在手机上看到蒋阳成直播的消息。
来得太晚,直播已经接近尾声,好在有很多观众录屏他错过的部分。
蒋阳成不是京城华一年纪最小的棋手,却是最瘦弱的棋手,连发色都透着营养不良。自入队以来,他逢人总显得有些怯懦,不敢抬脸直视看人。
是一个把家境的不足写在脸上的孩子。
事实上,培养一名棋手,需要巨大的花销。无论是请老师,还是参加围棋培训班,都要缴纳不菲的费用。更何况,围棋定段不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旦失败,一切金钱与努力付诸东流,家境不好的家庭,一般也不敢如此豪赌。
于这样的家庭而言,最安全稳妥的培养孩子的方法,是让孩子按部就班地完成教育,考一个好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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