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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辛芸那种圈外人来棋圈玩票的不认真。而是对她本人的不认真。像是不认为她是值得竭尽全力的对手,所以早早地将注意力,从盘面上,移到盘外的她身上。
庭见秋落子后,无意间抬眼,正好撞见石川理带着玩味的笑意,细细打量她的眼神。
庭见秋相当谦逊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石川理九段下棋心不在焉,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棋,平铺直叙,寡然无味,不够吸引他。
于是下一手,庭见秋直接断入石川理空中薄弱处。
再抬头,对手终于扶着下巴,低头看棋,形状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惊讶于她的胆大。
……和难缠。
石川理终于摆正态度,用心行棋。
他棋风缜密,计算精确,步调从容不迫,较“石川流”的开创者石川介九段,更进一步地发挥出“石川流”的优势。开局前百手,他在和庭见秋的乱战之中,略占下风。这一不足五目的劣势,在后半盘的拉锯之中,逐渐被石川理的官子优势扳平。
庭见秋,三目憾负。
近六个小时的战局,二人杀得势均力敌,有来有往。她尽了全力,哪怕是输,也输得畅快。
第一盘棋的结果,在棋迷记者预料之内。
赛后记者会上,媒体记者对胜方石川理,简单提了几个问题走形式之后,便开始按照一开始预备的采访稿,刁难庭见秋,从“未通过预选赛便入选华日友谊赛是否感到才不配位”,问到“新象杯表演赛棋风不振是发挥失常还是水平如此”。
庭见秋心知华日友谊赛表演性质大于竞技性质,从外交的角度看,赛后记者会和赛上棋局一样重要。她耐着心,一一按照和谢颖商议好的说辞,不卑不亢地答了,语气平和,不疾不徐,嗓音清冽低缓,无论记者再怎么试图激怒她,她都不露一点作色。
她只是失望。围棋的优劣势瞬息变换,观棋者不似弈棋者本人,看不出这局棋是如何你来我往、势均力敌。明明这是一盘很精彩的棋,这些记者却只顾着在她身上找选题,做文章。
长达四十分钟的记者会终于结束。
两名棋手端坐台上,等记者都散场后,才起身。
会场门口,半开的门外,庭见秋辨认出谢砚之侧脸的轮廓。他站在门边,等庭见秋结束,带她回酒店休息。
在她离席的前一刻,石川理转向她,微笑说:“庭小姐,我想送给你一份礼物。”
他抬手,赛场另一侧的工作人员捧上他早已备好的红檀木盒。
“我特意从日国带了三本珍珑棋局的珍稀藏本,书页存有本因坊秀成的朱笔手批。这三本棋谱,过去一直被珍藏在日国京都古道寺之中,不见天日,缺少研究。我想,你或许会感兴趣。”
岂止是感兴趣。
她快兴奋疯了。
石川理拨开锁扣,露出盒中三本蟹青色封皮的古籍。古籍保存细致,页脚生脆泛黄,却不见破损与霉变。
“我可以摸摸吗?”庭见秋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撞坏了古本。
石川理狭长双目微垂,看她素来表情平淡、此刻却盈着雀跃的眼角眉梢,笑说:“当然。如果连摸都不能摸,怎么研究它?”
庭见秋将脸低下,凑近略带尘灰的木盒,探出一根食指,好奇地去触页边。
石川理大笑:“不要紧的,没那么脆弱,我可以跟你简单说说保养的方法……”
台上二人说笑的几分钟里,谢砚之半身进门,后背抵在门框之上,与石川理眼神相接的一刻,面沉如水。
石川理在世界赛上,有幸和谢砚之相遇过数次。两人各为自己国家的翘楚,胜率不分上下。他对谢砚之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张从布局,到中盘厮杀,到终盘,或胜或负,都不会流露出多余表情的脸。他像是一串漂亮精致的代码,自洽,稳定,遵照着棋类游戏的规则而生,永远不会有崩溃的一刻。
此刻,二人之间隔了不远不近的一箭距离,男人眉目的情绪,如笼烟雾,难辨分明。
石川理平静地将视线移回庭见秋发顶。她用指尖勾动书页,长睫一眨不眨,淡色嘴唇动得飞快,无声地读着
第1篇谱。
见她读得专注,像是要将脸埋进他手上捧着的木盒之中,石川理笑说:“带回去,慢慢读吧。”
庭见秋迟疑了一瞬。
她知道,从她被日国棋院指定来参加友谊赛,到石川理的举止,没有一样不怪异的。她心里也有模糊的猜测。
眼前的礼物太贵重,暗藏着一份她不了解、也未必支付得起的价格。
但她没办法拒绝本因坊秀成的细密朱批。
匆匆几眼,她已经入了迷。
庭见秋横下心,郑重地接过红檀木盒。木盒质重,裹着一股淡木香气,纹路触感细腻。再三向石川理表达感谢后,她抱着红檀木盒,噔噔噔地跑下台,和谢砚之汇合。
步子快得像是怕石川理反悔。
石川理仍在原地,淡笑着看庭见秋小跑时翩飞的浅棕色发梢,和门前的谢砚之,在她转过身来的瞬间,如玻璃上的水雾化去一般,逐渐变得显豁、直白与欣悦的神情。
“这是什么?”谢砚之眼神掠过她手里不菲的木盒。
“宝贝。”庭见秋脸上闪过一霎的得意,转瞬又担忧地小声,“非常非常贵重,我是不是不应该收?”
说得好像谢砚之如果说不应该,她舍得还回去似的。
谢砚之掀起眼皮,飞快地扫一眼仍站在台上抱手看向这边的石川理,不动声色问:“你想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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