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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容?”霍玥的声音出现在门边。
江容立刻收回手指。
“江容,你在吗?”霍玥的语气柔婉低弱、带着哀求,“这么多年的情分,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你让我送一送你,好不好?”
两个侍女停下手中动作,等待江容的回应。
“请霍娘子进来吧。”江容的声音传出房门。
霍玥眉头一跳,心口泛起微妙的不适。
十五年来,江容服侍她恭顺忠心,开口必称“小姐”“娘子”。甚至她已成婚五年,江容也做了二郎的侍妾,可江容情绪起伏不安时,还是会叫出她在闺中时的称呼,“小姐”。
自然,谁家的奴婢也不敢当面称呼主人的姓氏。
可方才,江容称呼她为“霍娘子”。
——在萧显才收下她不过一夜的现在,甚至,她的人还在康国公府里。
等太医来的几刻钟,霍玥就先在江容房里用了早饭。
她用得不算香。漱了口,便重坐在江容床边,说些闲话。
“眼见又是踏春游戏的时间了,真想打马球。”她说,“这若放在前朝,别说女子婚后骑射了,便是嫔妃帝王、都有筵席间随兴起舞高歌的。”她抱怨起来,像未出阁的女儿与姐妹私语,“如今倒好,处处受限。”
江容安静听着。江容还不知道宋檀会来。
一日昏睡,到了月出中山、黄昏将歇之时,她反而没了困意。她不用人陪,两个小丫鬟已自去歇息。
总归是睡不着了。将绣墩移到窗前,在轻手轻脚推开的窄小缝隙里,她望着将圆的月亮,又想起了母亲,还有妹妹。
小姐出身永兴侯府,她和母亲、妹妹,都是永兴侯府的家生子。她们是世间最亲近的家人,血浓于水,即便分处两地,永兴侯府与康国公府之间,走路也不过两刻钟远。
从前,即便随小姐嫁了过来,她还能随小姐归宁,见一见家人。可自从做了侍妾,她就再难见到母亲和妹妹。
国公府的“女眷”,一个妾室,怎好随意出门。若在人家遇见一二男子,岂不有损贞洁?混淆了子嗣怎么办?
等到妹妹也做了妾,直到她死,她和妹妹,竟再也没有见过一次。
母亲去了,她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春夜的风仍有着侵入肌肤的凉意。抹掉冰凉的泪,江容正待阖窗,却忽见一个婆子闪过,跟着便是敲门声响起:“姑娘、姑娘,快开门!”
她声音里满是喜气,还有些急切的讨好:“公子来了!”
公子——姑爷——宋檀?他怎么会来!
江容大为不解,更没有准备,一时便着了慌。来不急把绣墩放回原位,她几步跑回妆台前,用力抹干泪痕,又忙去拉门闩。
姑爷虽是她的“夫”,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可她与姑爷并不相熟。姑爷来她房里,一定是小姐安排的。可是,为什么?
她知道,小姐要她生下子嗣。可小姐也明明知道她今天身体不适、精神亦不佳,为什么还会让姑爷过来?
江容根本不愿在此时见到宋檀,更不想与他同床共枕、赤身亲近。她只是一个奴婢,隔窗拒绝公子,便为不敬,还有“恃宠”之嫌。更何况,她本没有什么“宠爱”可以依侍。
她只能开门,当面对宋檀请罪。
门闩得紧。这原是怕人突然入门做下的防备,现在却险些防住了江容自己。
幸好,在宋檀的脚步声才抵达门外时,门开了。
“公子恕罪。”江容立刻让在一旁,“今日身体不适、仪容不整,并非有意慢待公子。”
宋檀停在门边看她。
他无疑是俊美的,身长八尺、眉目清朗,曾得圣上亲口赞过“美姿容”。对他的身量来说,侍妾的这一间屋子未免有些浅窄。他站在门口,便挡去了大半洒进来的月光,他再向内一迈,房里的一床、一桌、一椅、一台、一柜、一架,便都失了从容,变得紧迫不安。
身为世家公子、皇亲贵胄,宋檀自幼养尊处优,自然不喜这屋子狭窄,每回来看侍妾,都未曾在此处留宿。
但妻子说,侍妾还无生育,不便抬举过甚,不如等她有孕,再搬新房庆贺,他亦思之有理。
总是阿玥的人,该给她两分宽容。
如此想着,宋檀便转身坐向床沿,淡声道:“起来,安置吧。”
江容肩头一颤。
她深呼吸,“公子,”抬起头,“我——”
“你‘病了’?”宋檀截断她的话。
他审视着她,看她眼下哭出来的红痕,又看她显然是准备入睡的衣衫:“做了噩梦,吓着了?”
这些话,若在以前,她听到便会心疼小姐。心疼小姐年幼失恃、失怙,虽有祖母抚育长大,悠游自在十几年,一朝嫁人,却多了许多说不得的委屈,连闺中最爱的游戏都要远了。
可现在,她只在想……她竟在想——
她有什么可心疼小姐的?
小姐只是不能随兴骑射玩乐,而她,连自己的孩子、亲骨肉,连自己这条命,都未必保得住,都不知怎么才能保住。
江容怔怔的,不答话,霍玥也并不在意。她又说起,下月初是大嫂独生女儿的生辰,要摆家宴。大哥已去了十一年,侄女都快及笄了,大嫂还想着过继一个儿子好承爵,两房尴尬得很,快不知怎么处了,她真不想凑这热闹。
江容攥紧了手。
她现在的手养着两分长的指甲,扎在手心是针刺一样的疼。她想到自己做妾的缘由,又品味着小姐的话——小姐是在提醒她什么?她以为的和睦、亲密,原来是带着刺的。可她从前从没有察觉过,所以,才在最后小姐雷霆震怒的时刻,迟迟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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