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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海平的马车还没拐进巷子口,孟半烟就已经知道了。
回来报信的是天还没亮就已经蹲在巷子口馄饨摊上的小拾,小孩子这几年给孟半烟跑腿攒了不少私房钱,在他眼里孟半烟就是又漂亮又能干又好心的老板,全潭城县也再没比她更好的人。
‘孟海平没死又回来了’‘还成了知府的座上宾’‘听说人家已经给京城里的贵人做了赘婿’这样的传言已经隐隐约约再县城里传开了。
小拾对孟海平半点香火情都没有,对这个可能是回来跟孟半烟‘抢家产’的孟老爷半点好感都没有。远远看着生面孔架着马车往自己这边的巷口来,起身回去报信时还不忘歪头啐了一口。
八年未归,死人又活了。不管是哪一条都足够稀罕的,同住在一条巷子里的没人不好奇。
有几个年纪轻点的带着奴仆趴在自家门上,从门缝里往外看,自持稳重的不好意思来趴自家大门,就派心腹管家来看。还有几个年纪大点的妇人,干脆凑成一堆站到门外来看。
马车停在孟家门口,黑油大门还是紧紧关着,仿佛在表明里面人的态度。孟海平坐在车里撩起车帘往外看,也不由湿了眼眶。
到了家门口,再近乡情怯也要下车。几个颈子都伸长了的妇人看清了来人模样,确定真是孟海平之后,都倒吸了口凉气。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慌张,本来还在凑着脑袋嘀嘀咕咕的人,突然就四散开来转身回家,把门关得紧紧的,仿佛孟海平这个站在阳光之下的不是人而是鬼。
只有武承安被秋禾扶着站在对门廊下,定定看着孟海平。
人家这赘婿当得知情识趣,去衙门用的还是侯府的帖子,武承安派人打听到的消息已经足够他猜出来孟海平的身份。
不过那时候侯府三房的上门姑爷还没说自己恢复了记忆,没想到自己不过离京半年多,就错过了这么大的热闹。
武承安没见过孟海平,但他笃定孟海平一定知道,自己这么个有名的病秧子正在潭城县养病。他有些凛然倨傲地站在台阶上微仰起头没说话,任凭谁都能看出来他释放的淡淡敌意。
昨天知道孟半烟家里‘死人复活’以后,武承安就把身边管事派出去了。从小病得多了没精神同人耍心眼子,武承安早早地就懂得了一力降十会的道理。
派出去的管事拿着武承安的帖子直接去了知府后衙,表明来意很快就问清楚来了孟海平这几天的行程和动作。
他比孟半烟见过的更多,也在京城听过孟海平的故事。新昌侯府三房的上门姑爷,做事有能为又因为失了前尘往事没个亲眷,比旁人多几分狠劲儿。
别家为官做宰要做买卖总还顾及脸面,全都是让家里奴仆管事出面,真论起来他们手里除了些田产宅子并没有多少产业,足足一副两袖清风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
孟海平却毫不掩饰自己对经商一道的喜爱,旁人眼中的黄白之物在他那里就是用得最顺手的武器。前年甚至还找关系弄到了宫里的供奉,成了正儿八经的皇商。
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还掀起过小小风波,再是赘婿是上门的姑爷那也代表着侯府的脸面。皇商、宫中供奉说起来好听,其实不过是替皇家当个采买从中捞银子。勋贵之家,怎么能去做仆从做的事。
但嘴上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比不上亲眼看着银子流水一样流进库房的冲击更大。
孟海平从商这么多年极会把握人心,侯府那些屁用没有的纨绔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掐住银钱账目一个巴掌一个枣,来回折腾几次便都偃旗息鼓,即便不老实也不敢再在明面上跟他打擂台。
手里攥着那么要紧的买卖,怎么会突然说明自己的来历还要回家来,武承安是不信他那些失忆多年突然恢复记忆,因为想家所以回来看看的鬼话。
但这到底是别人家的私事他不好插嘴,便只能强打起精神把自己知道的孟海平在京城的情况全部写明,今天一早送去隔壁。
一起送过去的还有一句话:‘不能白吃孟老板的酒和肉,自己当不得大用,好在父亲祖辈还有些势可以借。要是真有急事还望孟老板别见外,该借的势能用便用,只要能平息事情就行。’
信送来的时候孟半烟正准备坐下吃早饭,里面写的都是孟海平这些年在京城的一些事情,不算太仔细也有许多遗漏,毕竟武承安过自己的日子,又不是总盯着别人家的赘婿看热闹。
但满页信纸表达的意思孟半烟是懂了的,孟海平在京城有妻有女有家业,回来很大可能不是为了孟家的产业。
这么一来,他突然回来的意图就更令人担心了。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会让他不顾及或是不需要顾忌侯府千金小姐的感受,回乡来认亲。再联想到母亲至今被扣在县衙的放妻书,孟半烟最后一点心软也没有了。
孟海平当然知道武承安,他所有的如意算盘都打在他身上,不过这会儿侯府还未和武家说定,就也不敢显露什么惹了武家人不喜。只当看不出武承安的敌意,客客气气拱个手便转过身去。
孟海平没让身边奴仆上前叩门,即便知晓门后一定早早站着人,也还是自己轻撩袍角迈步上台阶,轻轻敲门。
门开得很快,关上得更快。
武承安无意偷听别人家的私事,只多站了一小会儿,没听见隔壁邻居家有什么吵起来的动静便转身回去,全然不知道自己的邻居给她多年未归家的父亲,准备了好一场大戏。
打蛇打七寸,戳人痛脚也要找准了才好。孟半烟想了整夜自己幼年和父亲的好,想到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能让孟海平心虚的人。
既然活人没用,那就只能用死人了。刚过完清明,家里祭祀要用的香烛钱纸都还有,差人从库房里找出来很快便布置好。
也许是昨天晚上想得太多,等到真正见到孟海平的时候孟半烟的情绪比想像中的还要冷静。
往前走了两步,仔仔细细将人打量过,然后便直勾勾地看向孟海平的眼睛,把孟海平盯得颇为不自在挪开眸子,孟半烟才确定这人真是自己的父亲。
认准了人就好,孟半烟看着眼眶渐红的孟海平,强行打断了他想要说话的打算,转身领着人先往正院去,“父亲既是回来了,便先去给阿爷阿奶上柱香吧,也算全了他们这些年来的惦记。”
孟山岳和柏贞的牌位就放在正院正屋左边次间里,平时有老太太的陪房周妈妈守着,孟半烟又拨了两个丫鬟专门照顾周妈妈,整个正院都显得安静而不颓丧。
这会儿又被专门收拾过一轮,门口挂着祭奠时用的白皤,正屋摆着三牲三果,中间摆着早上刚从次间请出来的牌位,旁边站着已经泪眼婆娑的周妈妈,这样的场面给孟海平的刺激不可谓不大。
原本心里还一半愧疚一半打着小算盘的孟海平,顿时就泪流满面。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往前挪了几步,薄唇紧紧抿着胡须也跟着急急颤动,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可惜他对上孟半烟是无心对有意,还没等他哭出声来,孟半烟就已经瞄准了牌位前的蒲团跪了上去,邦邦三个响头磕完,“祖父,半烟把父亲带回来了,总算不负您生前所托,您能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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